[还珠]薇 - xp1024.com
《[还珠]薇》


第1章 决意

夏老爷推开紧闭的房门,丫鬟手上的烛摇曳着火光,让原本有些晦暗的屋子看起来稍微明亮了一点。

“雨荷,你怎么不点灯?”夏老爷的声音有些干涩。

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女子回过头来,低低的说道:“一时看着外面的景色看痴了,忘了点灯。”

她看起来就像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最典型的那种婉约女子。娥眉樱唇,皮肤白皙,身形小巧。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说的就是这类女子。

夏雨荷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她明明梳着女孩的发型,但是小肚子却微微凸出,竟不知原因未婚先孕的样子。

夏老爷看见女儿已经有些瘦削的小脸,心里不禁感到一阵苦涩:“也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啊。”

夏雨荷微微垂了垂眼帘,又向前走了两步时微微晃了下,跟在她身后的一名侍女装束的女子立刻上前扶着她。

“爹,只是最近有些乏了,所以才没有出门,并没有不舒服,没什么好担心的。”女子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不太相符,听起来有些温婉的声音却透着一丝坚毅,仿佛她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

“雨荷,那个……”夏老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几次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屋里因为静默而显得尴尬,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夏老爷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仿佛怕自己后悔一般,快速而低声的说:“雨荷,还是把孩子……打了吧……”

夏雨荷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叹息了一声,对身后的丫鬟说道:“秋卉,你们先下去吧。”

那名名叫秋卉的丫鬟先是接过和夏老爷一起进来的一个小丫鬟手上的托盘,将小碗放在桌上,然后才带着两个小丫鬟一起走出了房间,临出去前,还细心的关上了房门。

“爹,我们还是坐下说吧。”夏雨荷又走回了刚才坐着的地方:“我最近真有些不太舒服,竟有些站不住了。”说着夏雨荷仿佛站不住般的坐下了。

“唉。”夏老爷叹息了一声,跟了过去,坐在她旁边:“雨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因为话已经说出口,夏老爷仿佛下定了决心:“如今看情况,皇上是没有来迎你的意思,可再过几个月,皇上他还怎么记得你啊。你……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就毁了啊!”

说到这时,夏老爷目露水光,他如珠如宝的女儿竟走到这步田地,只因为他一念之差。

相比夏老爷情绪激动,夏雨荷却显得冷静许多,她伸手用茶盖微微拨了拨茶水面:“他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也就罢了,若是哪天想起来了,打掉龙裔这种事情夏家哪里承受的起?”

说到这里,夏雨荷望向窗外,淡淡的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过是混过着罢了。只当是死了丈夫拉扯孩子,那些个寡妇还不是过过来了,闭着门户过日子也就罢了。”

夏老爷仿佛不能自抑自己的感情一般,他端着桌上那个小碗,声音颤抖的说:“雨荷,你就再听爹一次吧,喝了吧,把孩子打了,咱们父女换个地方,隐姓埋名,终归能过个日子啊,好过你现在不死不活的啊!爹还能害你吗?!”

夏雨荷只是又叹息了一声,她扶住情绪激动的老父:“爹,天下之大,除了这里,又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夏雨荷也不是不承担自己选择的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是好是坏,是甜是苦,都该由我自己承担。”

她接过夏老爷手上的那个小碗,望着黑漆漆的药汤,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既然敢赌,就不怕赌输了。”说着,她猛地把碗掷到地上。

瓷器和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药汤四散在地面上,让屋里原本已有的药味浓重起来。

夏老爷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喃喃的说道:“是我害了你啊,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将夏老爷送回房,夏雨荷终于又能坐下来独自一人静一会。

她眼底划过一丝茫然,就算在父亲面前表现的那样强硬,但她心里仍然是不知所措。即使别着心底那点狠劲,但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若不是因为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不肯示弱,也许她根本撑不到今天。

那天之骄子的一言一行仿佛还在她眼前。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就这样被“遗弃”了。

她早该认清,以那人的身份,自己只不过是他三千弱水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滴而已。

夏雨荷下意识的去抚摸自己的小肚子,这里有一个生命。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这是唯一能证明她曾拥有过那个人凭据。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究竟是因为那番说辞还是因为无法甘心。

“小姐,您休息了吗?”门外传来秋卉的声音。

夏雨荷抹掉了脸上的泪珠,又抽出锦帕擦了擦脸,才开口说道:“秋卉吗?我还没睡,进来吧。”

秋卉手上端着一碗鲤鱼汤:“小姐,喝点汤暖暖身子吧,这几日你的身子有些凉。”

夏雨荷接过她手上的碗,随手用勺子拨了拨,喝了两口:“秋卉,你去休息吧,别在这陪我耗着了。”

秋卉走到床边,帮夏雨荷打开被子,解了衣裳躺了进去:“小姐,我先帮你暖暖吧,这天气有点凉了。”

夏雨荷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去,她再怎么武装自己让自己表现出一幅冷静理智的样子,却仍然无法抵挡温情的诱惑。虽说秋卉是从小伺候自己的长大的丫鬟,但是她为人敏慧性格又温婉。一直以来性格有些孤高的她其实是把秋卉当做半个姐妹。

那时自己一意孤行,秋卉还劝过她,只是她终究被男人的诺言迷花了眼,才落得今天这副样子,真真是作茧自缚。

秋卉翻了个身:“小姐,你原来教过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听到秋卉安抚的声音,夏雨荷终于忍不住再次落泪,哭出声来。也许哭泣真的能缓解人的心情和压力吧,大哭了一场后,她终于勉强能压下那些不甘。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房间时,夏雨荷默默的对自己说:“总会好起来的。”

第2章 分娩

夏家也是济南的大族,夏老爷这一支虽然是旁支,但夏老爷自己是个秀才,又很有手腕,在旁支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加上本族族长和夏老爷也算是堂兄弟,他们之间也有些情分,族长的儿子见了雨荷一般也称呼一声堂妹。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夏雨荷做了这样大的事情,族长那边念着情分,又因为隐约知道点底细而有些顾忌,所以也只让夏雨荷在家禁足,并未大肆声张,反而是帮着悄悄的掩了下去。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夏老爷算是彻底死了心了,那皇帝但凡稍微还能记着点夏雨荷,随便差个人来递个话,也不必弄得他们这样被动。如今夏雨荷也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夏老爷也不敢让她把孩子打了,只怕出了什么事情一尸两命。

比起夏老爷日复一日坐立不安,已经下定了决心的夏雨荷反而显得平静许多。

初春的济南还有些凉,难得外面出了大太阳,夏雨荷就让秋卉扶着她出去坐坐。摆好了躺椅,又铺了厚厚一层床铺,秋卉才扶着夏雨荷躺了下去。

夏雨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晒得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连心底的yīn霾好像在这一刻都散去了。

晒了会太阳,夏雨荷又让秋卉扶着她来回在院子走走。

族长到底是派了个接生婆徐妈来。这徐妈是族里的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几十年下来也不知道看了族里多少事情,到了夏家,只管收钱,一个字也不说,对夏雨荷姑娘打扮又挺了个肚子丝毫不问。

既然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雨荷就日日按照徐妈的交代按着孕妇的忌讳和需要补身子,但终究是刚怀着孩子的时候没好好养着,加上心里难受,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太好。

“雨荷,晒太阳呢?”夏老爷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

“爹,我就是随便走走。”

夏老爷看见雨荷,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倒是雨荷如今不知道是真死了心还是放宽了心,反倒宽慰了夏老爷几句。

她柔柔的笑着,扶着夏老爷坐下:“爹,你不要这样,且不说这孩子是皇家的血脉,终究是咱们夏家的骨肉,您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也没个儿子,如今生下了他,说不定倒是能给咱们夏家留点骨血。”

夏老爷如何不知道女儿是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是爹害了你啊,也害了你肚子里的这块肉。”

夏雨荷端起矮几上的小碗,里面有刚刚晾着的汤,她喝了一口才说道:“爹,你不要再自责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若不是我鬼迷了心窍,谁也逼不了我。”

夏雨荷将碗放回矮几上,握住夏老爷的手:“爹,从小你就把我当儿子养,我也不是那种出了事就只知道哭的女人,我能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老爷摇了摇头:“你不懂,如今只要我在,那自然是没事,将来我要是走了,你一个孤女子,拉着半大的孩子,可怎么办?”

夏雨荷勉强勾了勾嘴角,夏老爷说的事情她也想得到,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族长和堂哥多多少少总是知道一点,想来将来也会念着情分给我一条活路,他们也是要顾忌的,皇上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也就罢了,只要是想起来了,我总算会有个名分。”

夏雨荷顿了一下:“这种事情,无非是赌个几率,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能争个什么?堂哥也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他想的明白,族里也不少我一口饭吃。”

夏老爷拉起女儿的手,拍了拍:“只希望你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将来好给你撑个门户。”

雨荷只是微微笑了笑,这种事情哪里由的了人呢。

眼见气氛沉闷起来,夏雨荷勉强打起精神:“爹,给你的外孙取个名字吧。”

“‘咸庶中正者,皆庶几其无过忒也。’若是生个儿子将来可是要撑门户的,就取名为正吧。”夏老爷如是说道。

雨荷见他没说下去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还是开了口:“‘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若是个女儿,就取名为紫薇吧,只希望她能花开长放,别像我这副样子。”

一转眼,便是分娩之日。

夏老爷焦急的站在门外,只听见里面传来的嘶喊声。

夏雨荷现在的状况极为不好,她的产道太窄,有难产的迹象。一直在夏府就像是隐形人般的徐妈这会却十分镇定,指挥着下人来来往往,秋卉急的直跳脚,但她却勉强按捺住自己的焦心,按照徐妈的要求按部就班的准备东西。

此刻夏雨荷满脸都汗水,她的双唇都被咬破了,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要裂开了一般,极度的疼痛让她恨不得现在就立时死了,不必再受这种折磨。

徐妈站到夏雨荷旁边:“姑娘,老婆子只有一句话,你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否则就只有一尸两命的结果,你好好想想,可坚持下去啊。”

夏雨荷张开嘴勉强呼吸了一下,仿佛离了水的鱼,她的脸色苍白极了,似乎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

秋卉这会都快急疯了,她忽然噗通一下跪在徐妈面前:“徐妈妈,你可救救我们家小姐啊。”

徐妈眼瞅着夏雨荷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终究是摇了摇头:“不是我老婆子不想救你家姑娘,只是你家姑娘这样子实在是没办法啊。”

秋卉泪流满面,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极为微弱的声音,夏雨荷仿佛缓了过来一般:“扶我,扶我起来。”

屋里的人一下子愣住了,只有秋卉最先反应过来,指使着两个老妈子扶起夏雨荷。

夏雨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完全是靠人架着才勉强半倚着。

徐妈一看,当机立断叫人端了参汤让夏雨荷灌了下去,又切了一篇参片让夏雨荷含着:“姑娘,你可坚持住,按照我说的做,熬过去就没事了,知道么。”

夏雨荷忘了一眼不远处墙壁上挂着的画和扇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不甘心,她不愿意就这么死去,她肚子里的那个是她的孩子啊,这个孩子连一眼也没有看过这个世界,她不能让她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她要把她生下来。

夏雨荷别着心底一股狠劲,她的脑海里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只剩下要把孩子生下来这唯一的意志。这个人完全是听凭身体自己的意识按照徐妈所说的吸气、呼气、用力去做那些动作。

仿佛过了很长世界,甚至夏雨荷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就听见徐妈喊道:“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她猛地拉住身旁的人,伸出去的手极为用力,指甲甚至划破了秋卉的手腕,甚至连她的上身都微微抬了起来。

夏雨荷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问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徐妈回答道:“是个女孩。”

夏雨荷难以抑制的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失望,叹息了一声,就彻底昏死过去。

第3章 弹压

一转眼,又是数月,深秋的红叶落尽后,往年也没什么雪的济南今年却下了一场大雪。

夏家在这样的凄清的雪景里更显得萧瑟。

入了冬以后,夏老爷就病了,而且越病越重。开始不过只是有些咳嗽,后来就开始发烧,整夜整夜的发烧。

请了几个大夫来,也看不出来什么,真真是天不遂人愿。

夏老爷这一病,夏家便有些乱了,先是库房里的东西丢了,后来柴火房有个丫头也不见了。

即使是夏老爷这一房只是的旁支,也已经有好几代的经营。所以虽然家里人心浮动,但终究还是忠心的世仆在。

这两件事情很快就被管家渊叔知道了,彻查了整个事情后找出了那个偷东西的小丫头,又把跑掉的那个也追了回来。

但家里终究是闹了起来,一部分老人们仍然对主家忠心耿耿,但是有些年轻的新买的丫头小厮各个心里都打着小算盘,不安分的很。

一直在夏老爷病榻前服侍汤药的雨荷因此也不得不抽出时间来管管家里的事情。

“……就是这样了,管账房的那个丫头已经锁到柴房里了,伙房跑掉的小环也带回来了。”管家渊叔向夏雨荷交代道。

夏雨荷端坐在客厅的次位上,两只手交握在膝盖上,迟迟没有说话。

渊叔半天等不到夏雨荷的吩咐,便说道:“小姐,按照旧例,偷东西的那个打了板子扔出去,跑掉的那个一般来说叫来牙子领走了就是。”

渊叔说完后,夏雨荷还是没接话。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夏雨荷才叹了一口气,问道:“渊叔,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论辈分,您是我的长辈。如今,您给我句实话,这家里,还有多少人心思安分着?”

渊叔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老仆十四岁就跟着老爷,对夏家是一片忠心的。”说着,人便弯了下去。

夏雨荷扶住渊叔:“渊叔的心,我自然是明白,我只想知道,家里还有多少人,是真心向着夏府。”

渊叔跟着夏老爷几十年,又是从小看着夏雨荷长大。知道他们家小姐是看着柔弱心思却是坚硬,和她看起来那扶柳羸弱的形象大大相反。

夏雨荷这么一说,渊叔便知道,她是下定决心要清洗家里的仆人了:“要说忠心,跟着老爷的这几房各个都是忠心的,新买进来的,就不好说了。”

早年跟着夏老爷的,除了管家的渊叔,还有夏忠夏松两房。夏松四十几岁,夏家外面的生意多半是他在管。而庄子则是由给了夏忠在搭理。

这三个人可以说是夏老爷的左膀右臂。

夏雨荷想了想,对渊叔说道:“那就请渊叔带着忠叔和松叔来一趟吧。”

不多时,三个人便走进大堂。三人一进门,不约而同的相互对视一眼,又看了坐在平时主位上的夏雨荷。

这主位要高出其他位子不少,夏雨荷今日又特意穿了一件深色的正装,她也并未板着脸,只是寻常的表情。但从堂下看过去,却自然而然的有一种威严从她身上流露出。

夏雨荷不等这三位行礼,便让他们坐下了。

她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几位叔叔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名为主仆,却有叔侄的情分在里面,如今我也不瞒着几位。”夏雨荷顿了一下,:“爹如今的情况,怕是不好了,若是得天幸熬过了这个冬天也还好说;若是过不去,只怕将来这个家就要我来打理了。”

说到这,夏雨荷一一朝着三人望了过去,足足看了他们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想来将来还要三位的扶持。但三位都是跟着爹的老人,照道理,我说不孝的话,爹将来要是仙去了,我也该把卖身契还给几位叔叔。”

夏雨荷这是扔了一个软钉子出去,虽说主家逝世又放仆人的旧例,但像他们这种世仆,都是在府里世代工作的。

三人又如何听不出夏雨荷的敲打,忙忙向她表示忠心。

唱完了黑脸,自然要唱白脸,接下来夏雨荷告诉三人,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他们三房一切照旧,年底的红利根据收成再提出两成来算是谢谢他们扶持着她。

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卖身契又在夏雨荷手里。更何况他们对夏家也是忠心耿耿,此时自然不会去拆夏雨荷的台。

其实双方对对方的意思都有了解,不过是下一辈的主人要收服家里的老人罢了。

聪明人之间打几句机锋,连话都不必说的太透,双方便能达成协议。

夏雨荷端起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如今家里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不处理,如今爹还在病中,不宜见血光,也罢了,立时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吧。”

除了伺候在夏老爷身边的几个仆人,其他家里的人不多时就聚集起来了,有些个仆人见到是夏雨荷端坐在主位上,便有些懒懒散散,漫不经心。

夏雨荷也不说他们什么,只等人到齐了,便吩咐将那两个丫头带了上来。

两个丫头跪在正院里,地上的雪虽说是扫尽了,那寒气却仍然穿过衣服逼上身子。

夏雨荷坐在屋里,也不出去,就这么让众人站在院子里。

冷冷的寒风让人难以忍耐,因为是急急忙忙召集来的,而夏家的屋子都是烧了地龙暖和的紧。因此不少仆人并未穿上很厚的衣服,被夏雨荷这么在院子里一晾,便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有些个年纪小的丫头小厮便闹了起来,夏松眼见家里的小儿子要闹腾,忙给他婆子一个眼神,他妻子立刻捂住小子的嘴。

这一幕落在夏雨荷的眼里,但她却没点出来。水至清则无鱼,便是清洗,也不可能上下全洗了。

这时外面已经有些响动,一个人发出声音,便有跟着的。

有个婆子大着胆子说道:“小姐,各自还有事呢,若是没什么吩咐,就散了吧。”

夏雨荷听了这话,终于站了起来,她冷冷的对着渊叔说道:“把刚才说话的,都给我拉到院子中央去。”

说着她便扶着秋卉,稳稳的一步步向外走去,渊叔三人急忙跟上。

众仆人看着小姐带着三个大管事出来,有些个机灵的便明了两三分,没张嘴的更是把嘴抿的紧紧的。

夏雨荷也不在不说话,而是直接开了口,她的声音甚至不像刚才那样冷冷的,带上了一贯的平和疏离。

她指着偷东西和偷跑的两个丫头:“这两个,一会就去报给族长,只说爹病重了,送两个丫头去庙里祈福,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那两个丫头刚要说话,渊叔便使了个眼色直接将人拖下去了。

夏雨荷等人都拖走了,才继续说道:“如今家里也没什么事,没得留着这么多人,一会去找牙子来,院子里跪着的,都给我领走了。”

她不过是说了这么两句话,一下子却发卖了五六个人,夏雨荷也并未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提一句惩罚,只是她那手段,叫原先心思不安分的人收起了自己那点小算盘。

看不少人把头低了下去,夏雨荷才说道:“都散了吧。”

夏家不过是两个主人,如今也只是添了个小主人。因此仆人不过不到三十个,这一下就让夏雨荷清洗掉将近三分之一。

但她也有自己的心思,人多了不好管,若是弹压不住,她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个孩子,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夏雨荷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时一个小丫头冲了过来:“小姐小姐,老爷醒了。”

第4章 蝴蝶翅膀·上

人只要是清醒着,就是仍然躺在床上起不来,却也感觉要好一些。

不过夏老爷终究是熬了过来,他牵挂的事情实在太重,女儿的事情外孙女的事情,他又怎么放得下。

所以这场病,虽说是重了,但也终究是慢慢养了回来。说到底,都是心病,气急攻心,悔恨交织,其实最伤人。

如今雨荷既然熬了下来,小紫薇也长得好好地,纵然是前路难行,也终究是要行下去。

雪化了之后温度渐渐上来了,济南到底是个相对温暖的地方。

自夏老爷这一病,家里的事情便慢慢交给了夏雨荷。夏老爷寻思了几天,便把府里的生意慢慢交给雨荷,也算是给将来做个打算。

夏雨荷学的也算快,只是到底是刚接触,多有生疏之处。

这天,夏雨荷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便抱着小紫薇去夏老爷那承欢膝下。

“这孩子和你长得好像,”夏老爷抱着紫薇对着雨荷说道。

一转眼又是冬去春来,几个月也不过是眨眼间。小紫薇如今已经快满一岁了,她那小模样落在她外公眼里,却是一等一的可爱。

小紫薇同雨荷很是相似,如今嫩嫩的小脸已经能看出和雨荷的几分标致,想来将来也和雨荷一般,是个秀气的美人。

雨荷抱过紫薇,伸出手指逗逗自己的女儿。小紫薇立刻咯咯的笑了起来,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惹得夏雨荷的爱怜的望着她。

也许是母女天性,小紫薇十分亲近雨荷,伸出小手和雨荷挥来挥去。

夏老爷和夏雨荷又陪着小紫薇玩了一会。紫薇毕竟是还没满周岁大的孩子,没一会就累的打起哈欠来。

夏老爷看的有趣,忍不住伸手去戳戳紫薇的小脸,故意逗她不让她睡。只看见紫薇小嘴一扁,就要掉泪珠了。雨荷连忙把紫薇抱在怀里,摇晃着哄着这个小祖宗。

“原来你也是这么大一点,”夏老爷感慨的说道:“如今也长成亭亭玉立的样子了,只可惜……”

夏雨荷忙打断了夏老爷的感慨:“爹,你又来了,这不是好着呢么,还是您嫌女儿累赘了?不愿意养女儿了?”

“哪能啊,”夏老爷捻了捻胡须:“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将来这庄子也留给你,总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的。”

雨荷点点头。

如今她还能有什么奢望呢,只要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已是最大的幸运。

想到这,雨荷不禁望向自己的女儿: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从一出生就有着私生女这样的身份,将来的路,还不知道要怎么走呢。

夏老爷一阵咳嗽,打断了雨荷的沉思。雨荷忙把小紫薇交给站在一边的秋卉。

虽说是熬了过来,但夏老爷的身体仍是大不如以往,请了几个大夫来看,也没看出来什么,开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滋补药方,效果却不怎么好。

夏雨荷有些担心:“爹,还是再去请个大夫来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可怎么办啊。”

夏老爷挥了挥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你,这几日教你的记账管账的方法,可都学会了?”

夏雨荷这辈子,也就只能守在这庄园里等着那个几乎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但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就是孤儿寡母也要过日子,何况她还云英未嫁。

那边,秋卉一会就哄着早已经玩累了的紫薇睡下了。夏雨荷走过去爱怜的看着这个女儿,忍不住满心的喜爱之情。

夏老爷也跟着走了过去,拍了拍雨荷的背:“紫薇还是要养的刚强一点,说句不好听的,将来娘家能给她什么支撑?全要靠她自己啊。”

夏雨荷却摇了摇头:“我只愿意她平安喜乐就好,也不要太刚强的性子,也不用太深的心思,只要单纯快乐比什么都强。我宁愿给她找个憨厚的普通人,也不愿她去深宅里面,我这种身份,她这种身份,能有什么好日子?不如过点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啊。”

夏老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夏雨荷是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女儿是他养大的,他怎么能不明白女儿那倔强的个性。可是这私生女的身份,若是紫薇自己立不住,将来还不是任人搓揉的份?

夏老爷摇了摇头,只打算再慢慢说服雨荷。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老爷,小姐,松掌柜回来了。”

夏老爷拍了拍夏雨荷:“和我一起去听听吧,生意这些事情要慢慢学起来。”

夏雨荷顺从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女儿,便跟着夏老爷走了出去。

比起夏家温情脉脉,另外一座宅子里,却闹得不可开交。随着一个钱币在空中多转了半圈,每个人的命运都将从此南辕北辙——

赵府,西主屋。

赵家的少爷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有一枚钱币。只见他直直的盯着眼前的钱币,对周围的事物浑然未知的模样。

过了一会一个少妇模样的人推门进来了。

那少妇一进门,看见地上的碎瓷器,便叹了一声:“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亦抬起头来,目光狠厉:“你闭嘴,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出声!”

那少妇被自己丈夫说的脸上一阵青白,甚至连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族长是不会答应把雨荷给你做妾的,娘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赵亦猛的站起来一挥手,桌上的茶壶茶杯全被他挥到地上。地上的白色碎瓷片被砸的到处都是,还有几个碎瓷粒砸到墙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印痕,足见赵亦是何等用力。

少妇愣了一下,被男人的暴戾行径吓了一跳,但她终究只是深深叹息一声,慢慢捡起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起来。

那赵亦看着她收拾,一句话也不说,嘴巴抿的紧紧的。

赵家少妇人收拾了一会,终究不是惯做这些事情的人,还是叫了两个小丫鬟进来打扫了一翻。

赵亦此时已经坐回桌边。

赵家少夫人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把手覆在他手上,却被他挥开。

她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爷,论理我是没资格说什么。但我既然嫁进来了,也便说两句。那夏家表妹不知检点,惹出了这样的丑事,娘怎么可能让她进门,就是做妾也不可能。”

赵亦忽然回头,捏住赵家少夫人的手:“究竟是那里冒出来的野男人?哪里冒出来的!”

赵家少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又摄于他神色狠厉,抖着嘴唇半天不出声音,但她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她失了清白,就是不贞,爷你这样也不在乎吗?她连孩子都生了,难道爷还有替她养便宜闺女吗?”

“表妹和我青梅竹马,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赵亦一把抓着桌上的那枚钱币:“我不甘心!我不信命是这个样子的!”

说着他把钱币往上一抛,那钱币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在桌上是汉文的一面朝上。

赵亦指着那钱币,一个字一个字说:“天都不让我放过她。”

赵少夫人望着钱币,只能无奈的叹息。她只得无奈的退了出去,走向东边的主屋。

蝴蝶翅膀·下

赵府,东主屋。

“亦儿他还是很坚决要纳夏家那个不知检点的小贱人为妾?”正堂坐着的赵家太太向赵少夫人问道。

赵少夫人低了头:“是媳妇无用。”

赵家太太捻了捻手上的佛珠:“孽!都是孽啊,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夏家族长的态度也奇怪的很,却不知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也罢了,夏家那个生了个女儿?”

赵少夫人点了点头:“回娘的话,听说是个女儿。”

赵家太太瞟了一眼跟着赵少夫人身后一个衣着桃红的妇人一眼:“便宜那个小贱人的女儿了。平哥两岁了?差个媒人去把她家那个丫头说给平哥,当妾……不,还是平妻吧。只一条,必须抱来咱们家养。”

赵家太太端起旁边的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竟要和这样门风低下的家里结亲,哼……”

赵少夫人身后那个银红衣着的女子刚要张嘴说什么,赵太太便一个眼神瞪了过去:“桃红,你有什么意见?最多不过是说给你平哥当平妻,那种私生女的身份,不过是个名罢了。”

那桃红这才闭了嘴,满脸仍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赵家太太对着赵少夫人说道:“也别拖延了,你这就去办这件事吧。”

赵少夫人点了点头:“媳妇这就去办。”——

这日,夏雨荷正在账房跟着夏老爷学账。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老爷,小姐,赵家的表少爷的夫人来了。”

夏雨荷挑了挑眉。

“他们来干什么?”夏老爷说道。

因着是表亲的关系,赵家的公子又一表人才,原先夏老爷也动过把雨荷嫁过去的念头,只是一直因为舍不得女儿,这事情也没有明说,微微露了个口风。

后来皇帝南巡的原因,又刚好点到夏家接驾,最后出了那种事情,之前的那些打算自然是全部作废。赵家也迅速的给赵公子娶了一房媳妇,倒是怕他硬把夏雨荷塞过去似的。

如今夏雨荷这样的身份,且不说万万不可能在这里嫁人。就是出于一个做父亲的心,也是生怕她吃一点苦,哪里会把她嫁出去任人搓揉。

夏老爷正要站起来,夏雨荷却按住了他:“还是我去看看吧。”

说着夏雨荷便走了出去。

一走进正堂,便看见赵家的少夫人一脸淡然坐在那里。她下首还坐了个粉红衣服的女子,满脸冷色。

夏雨荷看她们表情不善,便给秋卉使了个眼色。秋卉看见立刻说道:“小姐,前几天松叔送来了些好茶,不如我去泡上来?”

夏雨荷点了点头。

秋卉立时招呼了屋里的立着的两个丫鬟,带着她们出去了。

夏雨荷走到主位上:“赵少夫人今日可好?却不知这位是?”

赵少夫人瞟了一眼门外带着丫鬟已经走远了的秋卉,随即对着雨荷说道:“这位是我桃红妹妹。我近日还是不错,只是听闻夏小姐最近不怎么好。”

夏雨荷扬了扬眉:“不知道少夫人的是说什么?我倒没怎么听明白。”

赵少夫人笑了一下,可眼底却没一丝笑意。

这时秋卉已经端了茶上来了,但刚才跟着她出去的两个小丫鬟却都没回来。

秋卉将茶分别斟给雨荷和赵家少夫人,之后便立在夏雨荷身后,

赵少夫人端起秋卉上的茶,喝了一口:“真是好茶。”

夏雨荷说道:“若是少夫人喜欢,不妨多饮两杯。”

赵少夫人开口道:“这茶也是分季节的,若是过了季,味道便差了两分。若是没长在好环境里,只怕连一丝滋味也没了。”

雨荷皱了皱眉:“雨荷愚钝了,没太听明白少夫人的意思。”

赵少夫人挑了挑眉:“我托大,随着我们爷,也就称你一句表妹。妹妹你也是聪明人,也不要打机锋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表嫂和这位姐姐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夏雨荷说道。

“我可没福气做你姐姐,”赵少夫人身后那个粉红色衣衫的女子一口说道。

夏雨荷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虽然早知道对方来意不善,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既然这位少夫人是个没福的,赵少夫人也不必一口一个表妹了,没得折了我的寿。”

赵少夫人回头瞪了一眼那女子,说道:“表妹别恼,她是个不懂事的。我今天来,却是要来说件喜事的。”

“不知道赵少夫人有什么指教?”夏雨荷冷冷的说道。

赵少夫人这次却没有开口,只是挥了挥手,坐在下手的粉红色衣服女子便说道:“我家太太和少夫人都是心慈的人,念着两家的情分,不愿意让你女儿受那风言风语,想要把你女儿说给我平哥呢。”

“我家姑娘年纪还小,谈这些事情有些太早了。”雨荷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

桃红露出居高临下般的神色:“夏姑娘,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我家太太和少夫人是念着情分呢,要不然就您那龌龊事,你的女儿给我平哥做妾我还嫌呢。”

只听清脆一声,夏雨荷已经将茶杯扣在桌上了。

她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不知你家平哥是个什么娇贵的身份?”

赵少夫人一看屋里气氛僵硬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桃红,对着夏雨荷说道:“她是个见识浅薄的,表妹……”

赵少夫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夏雨荷打断:“赵少夫人还是称呼我一声夏姑娘吧。”

那赵少夫人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又开了口,仍然是温和的声音:“平哥是桃红给我们爷生的长子呢,如今爷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夏雨荷瞟了一下桃红:“原来是赵家表哥的偏方,失敬了。”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庶长子?倒真是个金贵的主儿。”

桃红一听夏雨荷那语含微讽的话,眉毛一竖,杏眼一瞪,立刻就反击道:“我家平哥就是个庶子,也好过你那不干不净的私生女。”

“怎么说话呢!”赵少夫人拍了下桌子。

夏雨荷站了起来,走到两人面前:“所谓话不投机多,平哥我家姑娘高攀不起,这门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赵少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表妹,你的心思我懂,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夏雨荷微微抬起头,俯视了一眼赵少夫人:“我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思,赵少夫人不如指点一下?”

那赵少夫人也站了起来,和夏雨荷对视着,过了一会,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不是我没容人的雅量,只是赵家的规矩,是不会让你过门的。倒不如让你女儿嫁给平哥,一来断了我们爷的念想,二来也是给你家姑娘找个归宿不是吗?”

赵少夫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家太太可是打算把你家姑娘说给平哥做平妻呢,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啊。这样做,对谁都好。”

夏雨荷捏着衣服的手指指节发白,但她强抑了下自己愤怒的心情,定了一下心神:“我家的事情不劳少夫人费心了。”

浑然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冷得仿佛深冬的冰。

说完之后,她再也克制不住:“今日天色不早,两位还是早些回去吧。秋卉,送客!”

接着雨荷就站起来甩袖而去。

那赵少夫人正要说什么开口留她,秋卉却已经走到两人面前:“天色不早,少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桃红哼了一声,说道:“不识抬举!”

赵少夫人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反而是对着秋卉说道:“再劝劝你家小姐,别奢想不该想的东西,倒不如为你家小小姐做个打算。”

秋卉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将赵少夫人和桃红送了出去。

第5章 愤怒

雨荷满脸怒容的走回了书房,一进屋子就把门关上了,她坐到木桌旁边,狠狠地用手砸了一下桌子,愤怒充斥了她的全部思绪。

「她们怎么敢?居然这样作践我。」

只见夏雨荷脸上怒容渐盛,连呼吸也有些重了起来。整个屋子都仿佛被她的怒气感染,让人看着烦躁起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夏雨荷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双手一挥,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挥到了地上。

瓷器在地面上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但她仿佛仍然不能发泄出心中的郁结一般不断地把东西砸到地上。直到她砸的累的不行,才瘫坐在地上,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了下来,但她却没有哭出声,只是眼神越来越冷。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就传来夏老爷的声音:“雨荷,开门,是爹。让爹进来。”

夏雨荷刚要站起来,猛然觉得一阵头晕,然后喉头一股腥甜,便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了——

夏老爷刚刚敲了房门,说了一句话就隐约见到有液体溅到门的纸上,紧接着就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他急忙去推那木门,却发现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快!快!来人把门给我撞开!”夏老爷招呼小厮道。

过了一会将门撞开,便见到晕倒在屋里的夏雨荷。

秋卉反应极快:“快去请大夫!小姐昏过去了。”

夏家的仆人手脚也很麻利,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那大夫先是给夏雨荷诊了诊脉,捻了捻山羊胡走到桌子边,下了药方。

夏老爷紧张的坐在他旁边:“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

那大夫挥了挥手,夏老爷的心立刻紧了起来。紧接着大夫就说道:“不碍事,贵府小姐之前怕是郁结在心吧?”

夏老爷紧张的点了点头:“是,我家女儿这阵子心情却是不怎么好。”

山羊胡须大夫点了点头:“那就是了,这次是因祸得福啊,小姐虽然因为怒极攻心而吐了血,却也能解了身体里的郁气。只是这种事情总是有伤身体,小姐需要好好静养,且三个月之内不能动气,也不要大喜大悲。”

夏老爷愣了一下,本来看着女儿这些日子平淡无波,还以为她已经想明白了,谁知道,她却默默在心里郁闷。

夏老爷对大夫说道:“多谢大夫,老夫会注意的。”

这时一边的管家渊叔忽然开口:“老爷不妨也诊个脉吧?”

夏老爷自然是不无不可。

山羊胡须大夫又给夏老爷诊了诊脉,说道:“老爷也要放宽心啊,所谓万事心头起,若是总是这么郁结于心,不利于身体。”

接着他便又写了张方子。

秋卉小心的接过两张方子,渊叔领着山岩胡须大夫去库房拿银两了。

夏老爷这才叹了口气:“你们好生照料小姐,秋卉跟我过来。”

秋卉将方子交给一个小丫鬟,叮嘱了几句,便跟着夏老爷走到书房。刚才被夏雨荷砸的稀巴烂的书房这会已经被仆人收拾过了,只是还没摆上新的用具,看起来空荡荡的。

夏老爷说道:“是怎么回事,你一句一句向我说来。”

秋卉便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夏老爷。

只见夏老爷在桌上一拍,怒声呵斥道:“他们赵家欺人太甚!他们以为他们是什么人,难道我还要上赶着把女儿送到他们家吗?!”

接着他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满脸怒容。

秋卉忙走上前扶住夏老爷:“老爷注意身子,小姐已经病了,您可不能再病了。”

夏老爷挥开秋卉的手:“我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我还在呢,就敢这么欺负到我们夏家来,真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这时,一个小丫鬟敲了敲门。夏老爷语气不善的问:“什么事?”

那小丫鬟怯生生的说:“小姐已经醒了呢。”

夏老爷也顾不得刚才怒气冲冲,忙又向雨荷房中走去,边走还边对秋卉说:“你去看看紫薇,这会家里乱的很,去给我盯住了,别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仗着小紫薇还不会说话慢待了她。”——

夏雨荷半靠在床边,看见夏老爷走了进来:“爹……”

她刚说了一个字,那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如今她在没有办法去维持她的骄傲,现实是如此残酷,彻底打碎了她原有的幻想。

她本以为,那些风言风语是不能伤害到她,可她如今才发现这风言风语才是最最伤人,最难抵挡。

这一刻,她止不住的恨那个人,那个让她陷入到这样境地的男人。那个男人完完全全的毁了她一辈子。

夏老爷扶住自己的女儿,对着丫鬟小厮们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等丫鬟小厮都退下了,夏老爷才对雨荷说:“好孩子,想哭就哭吧,好好哭一场,别闷在心里。”

夏雨荷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不管她的自尊心多么的高,在残酷现实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脆弱。

她很害怕,她怕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害怕自己连累年迈的老父。未知的未来,那些尖刻的话语,都让她的心仿佛针扎一般疼痛。

泪水仿佛流不尽一般,夏雨荷埋在夏老爷肩膀上哭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老爷拍了拍还在抽噎的女儿:“雨荷,没事的,天塌下来还有爹替你顶着呢。”

这一场嚎啕大哭,夏雨荷彻底从之前的妄想中醒了过来,她认识到她将要面对多么惨淡的未来。

夏雨荷人渐渐冷静下来:“爹,我想紫薇了,把她抱来我看看吧。”

夏老爷便叫小厮去通传,没一会,秋卉便抱着小紫薇进来了。

雨荷接过小紫薇。小紫薇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母亲那痛苦的心情一般,伸出手在雨荷脸上拍拍,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雨荷一把搂住自己的女儿:「那些混蛋,休想作践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绝对不会。」这样想着,夏雨荷默默捏紧手指,

第6章 御笔

“老爷,赵家老爷来了。”管家夏渊对夏老爷说道。

此时,正是夏老爷每日教导夏雨荷生意事情的时候。

夏雨荷一听又是赵家来人,便努容满面。

夏老爷拍了拍夏雨荷:“雨荷,别这样,是我请赵家老爷来的。”

夏雨荷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夏老爷长叹一声,他何尝不是对赵家的折辱满心怒气,不过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来他百年归去,总要给夏雨荷结些善缘。

他对雨荷说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也算事出有因,说到底,咱们家多少有点亏欠。”

“便是有亏欠,如今也两清了。”夏雨荷一字一字的说道,她只要一想起赵家少夫人说什么让紫薇作妾作平妻就怒从心起。

夏老爷看夏雨荷心结难开,便再次拍了拍她:“雨荷,这件事交给爹来处理,你不要再管了。”

说着,他带了渊叔离开了。

“夏渊,你去把小姐房里那个红木盒子拿到东书房去,最里面放在柜子中央的那个。”

夏老爷一边吩咐一边向正庭走过去。

赵家老爷正在正厅里,一脸冷淡的坐着。

“好久不见了,赵世兄。”

赵老爷站了起来:“夏老爷客气了,不知道今日有什么事?”

夏老爷对赵家老爷的冷淡浑然不觉:“我们也许久没见了,就是没什么事,也可以续续旧嘛。”

赵家老爷一听就站了其来:“既然没什么事,赵某就先告辞了。”

夏老爷却挥了挥手,门口两个小厮便把门关上了。

赵家老爷顿时惊怒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还要把我扣下来不成?!”

夏老爷却笑容满面的做了个请的动作:“世兄不必紧张,夏某不过是有一幅画想让世兄帮忙鉴赏一下罢了。”

说着夏老爷就起身往里屋走去,赵家老爷无法,只得跟上。

二人来到夏家书房,渊叔已经在里面了,他手上端着一个红木盒子。

夏老爷对渊叔使了个眼色。渊叔便把盒子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

赵老爷此时已经有些怒气冲冲,他的语气很不客气:“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也不必拐弯默角。”

夏老爷笑了一下,将红木盒子打开,从中间拿出一个画卷,交给赵家老爷:“确实是想请世兄鉴赏一下。”

赵家老爷狐疑的接过画卷,将画卷打开。

夏老爷很随意的坐下,随手喝了口茶。等赵老爷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才开口说道:“世兄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苦衷。”

那赵老爷小心的将画放回红木盒子,沉吟了一会:“倒是赵某不识时务了,这事情我明白了,我回去自会管束家人。”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缓和了下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两家的当家人也算就此将前事抹去。

夏老爷将赵老爷送走后,一回来就看见夏雨荷站在书房门口,一边还跟着捧着红木盒子的渊叔。

夏老爷正要说什么,夏雨荷抢先开了口:“画和扇子还是放到库房吧,御赐之物不容闪失,不必送回我屋里了。”

夏雨荷说完这话,掉头就走,仿佛怕自己后悔一般。

夏老爷又能如何?只得挥了挥手让渊叔去办。

夜晚,夏雨荷屋。

夏雨荷坐在桌前,望着明晃晃的蜡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时秋卉抱着小紫薇进来:“小姐,小小姐到处找您呢?”

只见小紫薇扁着个嘴,眼泪要掉不掉的含在眼眶里,嘴里娇滴滴的发出啊啊的声音,伸着小手要夏雨荷抱。

雨荷仿佛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她抱住自己的女儿,刚才那有些茫然的表情渐渐冷硬起来。

「紫薇,不要怪做娘的对你狠心。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自己不够坚强,将来不知道多少人会上赶着作践你,我宁可你是个男孩子,哪怕把你教的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也绝不能让你任人搓圆捏。紫薇,你将来不要怪娘,娘也想你单纯可人,一辈子简单幸福,但是太难,太难了啊!」

雨荷在心里默默的下定决心,看着女儿娇嫩的脸庞,忍不住流下泪来。

---------

赵府。

赵老爷回到家里,急急把赵太太叫了过来:“夏家的事情咱们绝对不能再掺和了。”

赵太太眉毛一挑:“这叫什么话,是我要掺和呢?是那个小贱人死性不改,做出那种丑事还想进咱们家的门。”

赵老爷一拍桌子:“把你嘴里那不干不净的给我收起来,夏家那姑娘将来有没有什么造化还两说呢。”

赵老爷指着赵太太:“你现在给我说清楚,是亦儿要纳人家家姑娘,还是人家家姑娘非要进咱们家?”

“自然是那个小贱……”赵太太一见赵老爷瞪眼睛,那声音不自觉就小了下去:“那个女人不知检点……若不是她勾的亦儿失魂落魄也不会这么麻烦。”

赵老爷叹了一声:“夏家是绝对不会把夏雨荷嫁出来的,你也不必cāo心了。”

赵太太一听,急忙追问:“怎么回事?我可是好心,还想着收了他们家闺女。难道真有什么特别?夏家族长可是古怪的很。”

赵老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既已知道有古怪,还让媳妇去碰钉子?”

赵老爷挥了挥手:“你也别问了,这事情咱们不该知道。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罢了,但是你们不许再多打听。”

赵老爷话随是这么说,但是看着赵太太这样的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知道夏家那姑娘伺候了谁?”说着他占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宝”字,然后又指了指天上。

赵太太吃惊的捂住了嘴。

赵老爷站了起来,背着手:“所以,你和媳妇把亦儿看住了。夏家的姑娘一辈子不嫁,夏家宗族也不会少她一口饭。若是她造化到了,可不是咱们开罪的起的。”

赵太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第7章 秋卉出嫁

又是一个晴天。

秋卉敲响了雨荷的房门:“小姐,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

秋卉一推开夏雨荷的房门,便看见雨荷坐在梳妆台前,衣服已经穿好了,只是头发还四散着披着。

秋卉将水盆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走了过去:“小姐,我来帮你梳吧?”说着秋卉就拿起一把木梳,顺着夏雨荷的头发往下梳。

夏雨荷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和秋卉,就在秋卉准备帮她把发髻挽起来时,她伸手按住了秋卉的手:“别梳姑娘的发髻了,梳成妇人的样子吧。”

秋卉愣了一下:“这样不好吧,小姐?”

夏雨荷直直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有什么不好?孩子都生了,我如今也已经是个妇人了。”

秋卉低了低头,却也没再说什么,便帮着夏雨荷梳了个结椎样式的发型。

等秋卉替夏雨荷梳好了头发,夏雨荷便站了起来,对着铜镜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她看见秋卉有些怅然的表情,手里还拿着梳子呆呆的站在那。雨荷便从她手里把梳子接了过去:“干什么这幅表情,不过是个头型罢了,有什么好纠结的?难道我梳了姑娘的发型,就能抹掉之前发生的一切吗?”

说着夏雨荷拍了拍秋卉:“没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你干嘛这副样子啊。”

秋卉偏了偏头,遮掩了一下眼中的水光,她为她家小姐不平,她为她家小姐不甘心啊!

夏雨荷摇了摇头,牵起秋卉的手:“死丫头,到要我来安慰你了。”她呼出一口气:“说起来,也是该给你找户人家的时候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得让你和我耗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场。”

秋卉一听便要跪,却被夏雨荷用力扶住。

夏雨荷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愿意跟我一辈子。但我也不能让你蹉跎着。我也离你不得,只是说给你寻个好人嫁了罢了,难道你嫁了人便不肯跟着我了?”

秋卉摇了摇头:“我愿意一辈子跟着小姐。”

夏雨荷笑了一下:“彼时我不过是给了你一口饭吃,如今便得你一片真心,可见我做人,也不算是太失败。”

秋卉并不是夏家的家生子,只是流落到夏家。昔日饿晕在夏府门口,得了夏雨荷的收留,后来做了贴身服侍她的人。夏雨荷当她半个姐妹,她对雨荷也是一片诚挚。

夏雨荷说完话,不等秋卉回答什么,便率先走出房门。

不管目前的境遇如何不堪,日子总要过下去。日出东山落西山,好也一天,坏也一天。

她终究不是那娇滴滴只知道以泪洗面的弱女子,便是荆棘满地,也不会让她就此止步。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边夏雨荷想着要给秋卉寻个好人家。那边,管着夏府生意的夏松也在夏老爷面前想要求来秋卉给他儿子当媳妇——

“老爷,原是我僭越了,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对秋卉姑娘上了心。所以我这才舍了一张老脸不要……”夏松站在一边,语气恭敬地说道。

夏老爷其实是愿意的。如今夏雨荷要掌家,自然是需要家里几位大管事的支持的。尤其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夏松可是管着生意呢。秋卉一向对夏雨荷忠心耿耿,性子又是柔中带硬,若是她嫁到夏松家,对夏雨荷将来也是个助力。

加上夏松的那个大儿子为人精明,和夏松一个样子,长得也是五官端正,和秋卉也算是良配。不过秋卉到底是夏雨荷身边的人,他也不好直接决定。

夏老爷捻了捻胡须,对夏松说道:“你家那小子我倒是有点印象,如今是在店里帮忙吧?”

夏松赶紧点了点头:“没错,帝馆街那的铺子便是那个不肖子在打理。”

夏老爷满意的点点头,他对帝馆街那的铺子有点印象,每月流水都很不错:“是他在那打理啊,果然不愧是你儿子啊。青出于蓝胜于蓝,到和秋卉是一对良配。也罢,就应了你。只是这事还要问过你家小姐,若是她也点了头,便翻翻黄历找个好日子吧。”

“什么事我点头?”夏雨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两人就走到屋里了。

夏雨荷先给夏老爷请了个安,夏松又给夏雨荷行了礼。

夏老爷一看夏雨荷那头型,便吃了一惊:“怎么梳上这个发型了?”

夏松看见也是小小吃惊了一下,但他终日在外走南闯北,加上对家里小姐有些顾忌,便把吃惊的表情掩了。

夏雨荷随意的摆了摆手:“不过是个头型而已,爹也不用这样大惊小怪的。”

夏老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摇头没说话。

夏雨荷挑了下眉:“刚才说什么呢?什么事情要我点头。”

夏老爷便把夏松给他儿子求秋卉最媳妇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雨荷有点吃惊:“倒是巧了,我今天还说给秋卉寻个好人家。”

秋卉立刻上前一步,她正要说话,却被夏雨荷挡了:“别再说什么不嫁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难道你嫁了人就不能跟着我了?”

夏雨荷这样一说,秋卉也不好再说什么。

雨荷端起一遍茶几上的茶杯,掀开茶杯盖,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口:“松叔若是方便的话,不如让我见见你家儿子吧。别的且不说,只一条,须得真心对我家秋卉才行。”

夏松自是连连应是。

夏老爷皱了皱眉:“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什么样子!”

夏雨荷对夏老爷笑了一下:“爹,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当家主母了,有什么见不得的?就是现在不见,将来管事的时候也还是要见的。”

夏老爷对夏雨荷也没什么办法,加上她说的也是,也就随她去了。

之后,夏雨荷便见了见夏松的儿子夏安,人长的十分精神,看起来性格也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夏雨荷身边最可心的就是这么个丫鬟,她自然也是愿意为她好好打算。夏雨荷又通过夏老爷打听了夏安,见他果然不错,这桩婚事便就定了。

雨荷私下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厚厚一笔给了秋卉,又拿了秋卉的卖身契给她:“这些你都收着吧,也不必告诉你夫家。我虽然是为你好,却是盲婚哑嫁,将来若是有个不如意的,但凡我能替你做主也就罢了,若是不行,这也算是我如今能给你的。”

秋卉自然是泪如雨下,百般推脱,终究是拗不过夏雨荷。但她收了银两,却不肯收卖身契。

夏雨荷叹了一声,也就罢了,这卖身契在她手上,将来在寻个机会给秋卉脱籍也可以。

初八是个好日子。夏雨荷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上了花轿,她心里也微微有些怅然。但她总是希望秋卉幸福,仿佛替代她去幸福一场。

第8章 抓周

一转眼,又是几个月。

小紫薇马上就要满周岁了。平心而论,夏老爷和雨荷都想好好地cāo办一下。就这么一个小丫头,两个人都把她疼到心里去了。

只是如今的非议已经够多的了,若是在办起来周岁宴,又是一场风波,到时候闲言闲语只怕要更加厉害,对夏家不好不说,对紫薇也不好。

如今未婚先孕的事情好不容易掩了下来,尽管雨荷仍然很是怅然,终究只是打算在家里为紫薇庆祝了一下,心里对女儿却是更加愧疚了。

紫薇是个很乖的小丫头,平时不哭也不闹,若是饿了就叫两声。万一被大人冷落了,她也不闹,只是委委屈屈的轻声抽噎,让夏雨荷心疼的不行。

如今已经快要一岁的小丫头长得白白嫩嫩的,小模样已经能看出来和雨荷十分相似。她的五官,基本上都和雨荷一样,只是模样还小,看着稚嫩。

夏老爷对这个外孙女爱的不行,仿佛又看见他的爱女小时候的样子。加上如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雨荷再管,他便常常陪着小紫薇,没事就逗逗自己的外孙女,享尽天伦之乐。

到了小紫薇满了周岁的那一天,夏老爷照例还是准备了一个抓周的安排。

等到一切都放好了,秋卉便把小紫薇抱了过来。

小紫薇嘴里含着自己的食指,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东看西看。看到雨荷走进来就咯咯的笑,伸着两只小手仿佛要雨荷抱一样,嘴里还含混的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夏老爷一看雨荷手里捧着那放到库房的红木盒子,就忍不住皱眉:“雨荷,你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

夏雨荷面前够了够唇角,挤出一个笑容:“那人终归是她爹,让她抓一下吧,不知道这孩子和皇家有没有缘分。”

“唉。”夏老爷重重的叹了口气:“雨荷啊,你是不是还不死心啊?这都一年多快两年了,皇上,怕是早就把你忘了啊。”

夏老爷的话一说,雨荷的面容便冷了两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紫薇,我,我,真不甘心……”

夏老爷挥了挥手:“也罢了,就让她抓吧,看她是个什么命。”

夏雨荷将扇子放到床(炕)前陈设的用于抓周的大案上,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她从秋卉手上把小紫薇抱了过来。

雨荷伸手抚了抚小紫薇的脸庞,目露怜爱,抱了她一会,才将她放在大案上。

小紫薇端坐在大案上,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肯动。夏老爷和雨荷在一边看的暗暗心焦,但是又不能出声去诱导她,只能看着小紫薇等她动作。

过了好一会,小紫薇才慢慢的爬了起来,她左摸摸右摸摸就是不把东西拿起来。当小紫薇摸到那扇子是,夏雨荷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小紫薇把那扇子来来回回的玩了半天,一会拿起一会放下的。最终,她还是放弃了那折扇,选了一个小小的黄玉如意。

雨荷看着紫薇玩着手上的小如意,心里有些复杂,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紫薇拿起那折扇,就如同她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她和皇家沾上关系。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手,轻声说道:“紫薇,来娘亲这。”

小紫薇仿佛听懂了一般,拿着小如意向雨荷那个方向爬了过去,雨荷走到案前,等她爬过来。

小紫薇看见雨荷走了过来,便往雨荷身上扑去,一边献宝似的把黄玉如意递到紫薇眼前。

小紫薇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笑意,让雨荷也开心了起来。

夏老爷吐出一口气:“如意挺好,我们小紫薇一辈子都吉祥如意。”

夏老爷看女儿不像是陷入惆怅的样子,便交代一边伺候的仆人准备开宴吧。抓周之后自然是吃顿“长寿面”,让小紫薇长寿安康。

小紫薇的周岁宴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小孩子总是见风就长,又过了几个月,小丫头已经可以走几步跑一跑,而且可以依依呀呀的叫人了。

每当看到雨荷的时候,小紫薇就一定要雨荷抱着她。大约是母女连心吧,她总是愿意粘着自己的母亲。

雨荷闲下来也就陪着女儿,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安宁。

虽然不够完美,却也算不错了——

“来,紫薇,这个是花。”夏雨荷抱着小紫薇,笑眯眯的逗着女儿。“和我念,花。”

“ha,ha,hui……”紫薇张着嘴依依呀呀的跟着雨荷念呢。

雨荷听着紫薇糯糯的声音,满心开心,又被她不准确的发音逗得抿着嘴笑个不停。

她也不着急,一遍一遍的教着女儿,丝毫不觉得烦躁。

夏老爷在一边看着她们母女俩互动,也露出微笑。直到小紫薇连着打了几个小哈欠,看着好像累了,雨荷才让秋卉把她抱下去休息。

等秋卉把小紫薇抱走以后,夏老爷开口问雨荷:“我心里有个想法,问问你,看看你怎么样想。”

雨荷抬起头看着夏老爷:“爹,有什么就说吧。”

夏老爷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仿佛也很为难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要不要考虑把小紫薇当成儿子养?”

雨荷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啊?”

夏老爷捻了捻胡须:“从前我也是把你当儿子养的,如今你好歹也能撑个门户,将来紫薇能靠谁?你跟我终归是要去的,紫薇一个姑娘,性子要是不够强,就是将来给她找个倒插门的,只怕也弹压不住。倒不如……”

雨荷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喃喃的说道:“我不能让她跟我一样,我绝对不能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一提起这事情,夏老爷也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把紫薇养的大气一点。之前赵家的事情你总是记得吧?将来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夏雨荷也犹豫了起来,她不像女儿摔在她摔倒的地方,但她更不能容忍女儿被人作践。

好在这也不是立时就要决定的事情,夏雨荷点了点头,对夏老爷说道:“爹,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第9章 吃里扒外

夏老爷对生意确实有几分天份,当初他接过家业刚刚开始掌家的时候夏家这一支不过是几个庄子和一家商铺,后来在他手上慢慢发展起来。

这份家业厚实,自然少不得人打着算盘想要从中谋利。

夏雨荷看着手中的账本,眼里一片冷色。

立在一边的秋卉看夏雨荷迟迟不做动作,边问道:“小姐,怎么了。”

夏雨荷将账本递给她:“你自己看看吧。”

自夏雨荷开始掌家之后,秋卉也跟着学习怎么打理,也算是能给夏雨荷作半个助手。

秋卉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问题。她疑惑的望着自家小姐。

夏雨荷伸手指了几处:“这几处的价格有问题。”

秋卉又看了看,但她对物品的价格远不如雨荷熟悉,自然看不出来什么。

夏雨荷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心里一片冰凉:“如今阿爹还在呢,我不过是代着管生意,就出了这么些吃里爬外的龌龊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以为我好糊弄呢。”

夏雨荷当初也料想过自己掌家后必然会出现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夏老爷如今还健在就有人敢动手动脚。

夏雨荷随手把账本扔到桌上,冷哼了一声:“真当我是软柿子呢。”

她用手撑着额头,捏了捏太阳穴,想了一会才拿笔在纸上写了些字,交给秋卉:“交给夏安。”

秋卉接过纸,点了点头。

处理完了这些事,夏雨荷抬手揉了揉脖子。秋卉见状便走到她身后帮她捏捏。

“有消息了吗?”夏雨荷随意的问道。

秋卉愣了一下:“什么消息?”

夏雨荷拍了拍她的肚子:“你嫁给夏安也有四个月了,就没个消息吗?”

秋卉一下子红了脸:“小姐,怎么说这个了。”

夏雨荷微微笑了一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做女人的,为□,为人母,再普通不过了。”

雨荷随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孩子生下来了,别入籍了,省得将来还麻烦。”

秋卉嘴唇抖了抖,到底没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夏雨荷拍了拍她:“没什么的。”

秋卉又给雨荷捏了捏肩膀后,雨荷便拿着那本账本去见夏老爷。

-------

“今天怎么这么晚?”夏老爷正在逗小紫薇,看见雨荷带着秋卉进来,便问了她一句。

夏雨荷给秋卉使了个眼色,秋卉立刻会意,招呼着几个丫头,自己把小紫薇抱了起来,便带着仆人退了出去。

雨荷将账本放到桌上,又翻到有问题的那一页,对着夏老爷指了指。

夏老爷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价格略贱一点,但也没超出往年的范围。”

“往年确实是也差不多这个价格,”她顿了一下:“只是今年不是,这种料子今年价格升了一成。”

说着,夏雨荷又把账本翻了翻,又指了几处。

夏老爷吃了一惊:“这,吃货量不小啊。”

夏雨荷扬了扬眉:“这是作账要咱们亏空呢。”

“这些家伙,我还没死呢!”夏老爷怒从心起。

雨荷端起了一只茶杯,眼里闪过一丝凌厉:“想把我当软柿子捏,我就让他崩了牙。”

过了一会,雨荷又说道:“爹你上次说的,我考虑过了,紫薇……就照你说的办吧,当着男孩子养。说到底,我护的了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世。”

说着,雨荷脸上露出一丝怅然:“只希望她以后不要恨我,也千万别像我一样走到这般田地。”

夏老爷拉过雨荷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

一转眼,又是一月。

清早的雨荷就退了其他人不让在屋里伺候,只留了自己和秋卉在屋里。

“怎么样?”雨荷问道。

秋卉拿出一叠纸:“这些便是收据。”

夏雨荷翻了翻:“挺全的,他这是有持无恐啊还是没来的及销毁啊?”

“夏安那边安排好了?”雨荷问道

“都安排好了。”秋卉立刻回答。

夏雨荷站了起来,随手抖了下衣服:“让他盯好了,钱掌柜发现收据不在,自然会想着要跑。可别真让人跑了。”

“是,小姐。”

-------

又过了两日,夏雨荷正在教小紫薇学字,秋卉匆匆走了进来。伏身对她耳语了几句。

雨荷听着她说,挑了挑眉:“那就走吧。”

坐在一旁的夏老爷接过紫薇:“雨荷,爹同你一起去吧?”

夏雨荷笑了一下:“都安排好了,爹你不用担心。”

夏老爷点了点头,女儿是他教出来的,他自然知道她有几斤几量重。

雨荷带着人来到店铺,从后门绕了进入。前面的柜台早已关闭,今日是没打算开门的。

下了轿子走进入,便看见神色慌张的手里还提着包袱的钱掌柜。

夏安就站在一边,离门不远处。

“钱掌柜这么急的,是要去哪儿啊?”夏雨荷坐到主位上,不疾不徐的说。

那钱掌柜一看这阵势,便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不过他好歹是当了数年掌柜的人,马上就定了心神:“不过是给亲戚送点东西,在下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

夏雨荷冷笑了一声:“钱掌柜,做人要有担当,既然做了,又何必畏畏缩缩的?”

说着夏雨荷就拿出一叠纸和账本扔到钱掌柜面前,钱掌柜把四散的纸捡了起来一看,正是自己百般找不着的进货凭据。他一下脸就白了起来。

夏雨荷看了他一会,对一边的秋卉使了个眼色,秋卉走了下去把进货凭据和账本收了。

然后夏雨荷才说道:“做生意呢,吃里扒外是要不得的。钱掌柜也做了很多年了,应该知道行规的。”

夏雨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过呢,到底这么多年情分在,你不仁,我不会不义。”

她顿了一下,看到钱掌柜抬起头来露出希冀的目光,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这件事怎么来的,谁是幕后指使,你要给我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将来少不得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第二条路嘛,你要是执迷不悔,拿我也没有办法了,总归是要保住我家的生意,你说是不是,钱掌柜?”

第10章 无可选择

钱掌柜一听夏雨荷那么一说,便露出为难的神色。

雨荷冷哼了一声:“钱掌柜,你有这么为难吗?夏家对你都不薄了?还不是说卖就卖。出卖一次是卖,出卖两次也是卖喽,出卖谁不是卖呢?怎么说,你自己的招牌比较重要。”

钱掌柜被夏雨荷说的脸色发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夏雨荷冷笑了一下:“钱掌柜,你有没有弄错啊?是谁高买低卖,给铺子造成亏空啊?又是谁做了假账,企图瞒骗啊?是我吗?”

雨荷一边说,一边走了下来:“钱掌柜,你可要好好地考虑清楚啊,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那钱掌柜一甩袖子:“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夏老爷要将生意交给你这个不知检点的女人,根本就是老糊涂了!”

雨荷听见不知检点这四个字,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她下意识的捏了捏衣摆:“我的确是不知检点又心狠手辣,就是丢脸砸招牌,那也是我自己的,和旁人有什么关系?”

夏雨荷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钱掌柜的面前:“钱掌柜,男子汉大丈夫要敢做敢当,自己迷了心别推到我身上,否则按照你这种说法,有杀人犯我还要替他去伏法不成。”

钱掌柜被夏雨荷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到底最后还是妥协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夏雨荷掌家的事情,虽然没有大肆宣张,但是还是有不少有心人知道了。夏家族里自然少不了有人要闲言闲语,只是这事情到族长那就被压了下来。旁人自然是认为族长念着情分偏帮夏老爷这一支,夏雨荷心里清楚,那是族长有所顾忌呢。

且继续说惦记夏老爷家财的人。虽然族长放了话,他们也没轻易死心,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加上雨荷掌家后,有些心思多的人也不安分起来,比如钱掌柜之流。

夏雨荷扫了钱掌柜两眼。

钱掌柜被她看得有些难受:“大小姐,能说的我都说了,这都是夏家您四叔公的意思啊,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雨荷看着变脸和翻书一样的钱掌柜,也不耐烦对付他:“也罢了,我要好好想想,钱掌柜这几天,不如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啊,今日没什么好天气,还是别出去乱走了。”

说完这些,雨荷就带着秋卉离开了夏家商铺——

夏雨荷一回来早早的就到了书房中。

知女莫若父,夏老爷果然已经在那等着了:“怎么样,想好怎么收尾了吗?”

夏雨荷目光冷厉:“四叔公既然不念情分,我也不必讲什么仁义了。”

夏老爷摇了摇头:“雨荷啊,爹同你讲过多少次。你这性子不能这么执拗了,若你同你四叔公正经闹一场,将来你怎么做人?如今族里已经对咱们家各怀心思了,等你那样一做他们说不定还会连成一气,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夏雨荷咬了咬唇角:“爹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若是一味退让,说不得让他们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夏老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所以了,这个‘度’要掌握好啊。”

雨荷眼底有些不甘心,但是终究没再说什么。论做生意,她自然是比不上夏老爷。

最后,这件事情到底还是私了了,钱掌柜自然是扫地出门,四叔公那,双方打了个太极,把事情也就圆过去了——

夏家书房。

秋卉看见雨荷坐在桌子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关心的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雨荷微微摇了摇头。

秋卉顿了一下说道:“小姐可是在想那些人说的话?”

夏雨荷扬了扬眉:“你是说那些风言风语?罢了,随他们说去吧,我能堵住他们所有的人的嘴吗?难听的话我还听的少了?将来指不定还有更难听的呢。”

秋卉拨了拨烛蕊,让烛火烧的更旺一些:“小姐准备怎么办呢?”

夏雨荷发愁的揉了揉眉心:“怎么办?不好办。别的且不说,只我这女儿身份掌着家,将来少不得是是非非啊。我也就罢了,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也就那么回事。我就是担心紫薇,她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办啊?”

说到这,雨荷面露黯然。

秋卉拿起一件披风给雨荷披上:“小姐,总会好起来的。”

夏雨荷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只要是在这里,紫薇不会有好日子过的。爹说的对,我难道能替她遮风挡雨一辈子?”

雨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秋卉,你去休息吧,不必陪我耗着了。遣个小丫头过来值夜就行了。我再去看看小紫薇。”一边说着,雨荷一边向门口走去——

紫薇房中。

小孩子总是比较爱困,虽说是还没有夜深,但小紫薇已经熟睡了。

雨荷摸着小紫薇嫩嫩的小脸,满心慈爱。看着女儿娇嫩的小模样,心里又止不住涌上一阵阵担心。

如今,虽说是她掌家,不过总算是夏老爷还在,将来夏老爷若是去了,便是有族长的庇护,也未必能讨的了好。

再说,族长虽有顾忌,可人心思变,将来时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

“我的小紫薇啊,娘该怎么办呢?”雨荷一脸忧愁的看着女儿。

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雨荷抬头一看,正是夏老爷走了进来:“爹。”

“还没睡呢?”夏老爷抚了抚雨荷的头发。

“我来看看紫薇。”

夏老爷拍了拍雨荷的肩膀:“别太担心了,总归会有办法的。”

雨荷虽然心里忧虑不已,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沉寂了一会。

雨荷先开了口:“爹你上次说的那个,我想过了,紫薇,就按你说的办,当个男孩子养吧,否则的话,我真怕她将来……”

夏老爷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紫薇,对雨荷说道:“这事情就安排起来吧。”

第11章 善后

茶楼。

夏雨荷和秋卉坐在雅间里,没一会钱掌柜就来了。

他一推门看见屋里坐的是夏雨荷和秋卉主仆俩转身就要走。

“钱掌柜请留步。”夏雨荷出声道。

那钱掌柜转过身来,恨恨的说道:“不知道大小姐还有什么指教?老朽如今到这步田地,也全是拜大小姐所赐。”

自之前货物的事情爆出来后,虽说是没挑的明面上,但是钱掌柜吃里扒外的事情到底是私下里传开了。

钱掌柜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而那边夏家宗族四叔公没讨着好自然也不会安排钱掌柜什么。

所谓‘咬过主人的狗没人愿意养。’,这个道理放哪放谁家都一样。

所以钱掌柜最近是躲在家里,不太出门。

夏雨荷慢条斯理的喝着手中的茶,也不着急,指了指凳子:“钱掌柜还是坐吧,如此我也没什么能要挟你的东西,钱掌柜就是有什么事情要忙,也不差这一时三刻。是不是?”

钱掌柜狐疑的看了一眼夏雨荷,终究是撩了袍子坐下了:“老朽不才,怕是没什么能帮着大小姐的。”

夏雨荷将茶盏放下,抽出丝巾不疾不徐的擦了擦嘴角,才摆了摆手。

秋卉拿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

雨荷将银票一推:“钱掌柜,收下吧。”

钱掌柜吃了一惊,更是惊疑:“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夏雨荷挑了挑眉:“钱掌柜,你且不必这幅表情,这钱你收下就是,我既不是要你替我办事,也不是要封你的口,我也没必要这么做。”

说到这,雨荷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怎么说,你也是在我夏家工作了十几年。我早就说过了,你不仁,我并非不义。就是冲着这十几年的情分,我也该谢谢您。”

这时雨荷已经走道门口,她回过头来:“您以后,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这句话,夏雨荷再不管钱掌柜,径直离开了——

夏府。

夏老爷在书房摆棋谱,听到门吱呀被人推开的声音,头也不抬的说道:“雨荷回来了?”

夏雨荷走了过来,坐在夏老爷对面。

“事情都办好了?”夏老爷问道。

夏雨荷点了点头。

秋卉给他们二人各自斟了茶水,便立在夏雨荷的身后。

雨荷陪着夏老爷下棋,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爹,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去给那钱掌柜一千两白银,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不去收拾他已经是念了情分了。”

夏老爷捻了捻胡须,说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啊。像钱掌柜这样,如今这样走投无路,将来少不得要给咱们家使绊子,不过花钱消灾罢了。”

夏雨荷捏着杯子,却是满脸冷色:“我还怕了他不成!“

夏老爷摇了摇头:“所以我就说,你太执拗了,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要说是现在,就是搁在几年后,像钱掌柜这样一个人,家里想要收拾掉也不是太难,可是要是十个呢?一百个呢?恩威并施才是最好的方法。你自己不在乎,总要为小紫薇接下些善缘吧。”

提到小紫薇,雨荷的心又有些软,便不再坚持些什么了。

“秋卉,那件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夏老爷一边落子一边问道。

“回老爷的话,已经在办了。“

夏老爷点了点头,对雨荷说道:“这样就好,我已经和族长那边打过招呼了,对外只说有个落魄的兄弟把子侄寄养在咱们这。一来给小紫薇将来一个身份,二来也避免掉将来我走了,你掌家别人有什么闲言闲语。等夏安找到个小姑娘能稍微替代下紫薇,让两个人能同时出现个几次就行。“

夏雨荷点了点头。

夏安办事果然利落,没多久,就抱来了一个小女婴。夏老爷便接着各种由头开了几次宴会,席间只让那小女婴和穿了男装的小紫薇出来见人,对外只说小紫薇是寄养的子侄,名为夏正。

这事情又有族长帮着掩着,很快这一片附近就知道夏家养了个小男孩。

私下里,都当着夏老爷是要给雨荷过继个儿子将来好撑门户呢。有了这‘名正言顺’的人,加上族长出面,那些私下里有小动作的夏家宗亲消停了许多。

钱掌柜果然就如夏老爷预料的那样,拿了钱就销声匿迹了。也因为夏雨荷一面雷霆手段把钱掌柜扫地出门,又没将他赶尽杀绝,府里的人也多少安分了一点。

就这样,一晃眼,春去秋来,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七年后。

“外公,娘。“糯糯得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大早,小紫薇就过来给夏雨荷和夏老爷请安。

夏雨荷一看女儿来了就满心欢喜:“紫薇,过来。“

小紫薇哒哒的跑到自己妈妈身边。

雨荷捏了捏她的小脸:“吃过早饭没?“一边说着一边把小紫薇抱在腿上。

小紫薇乖巧的依偎这自己的母亲:“还没吃呢,等着和娘亲和外公一起吃。“

“好,好。“夏老爷听着笑呵呵的说:“我们小紫薇是懂得孝顺人人的好孩子。”

小紫薇听夏老爷这么说,便从雨荷身上跳了下来,拉着雨荷往外走去。夏老爷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饭厅。

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小紫薇一面挑着自己喜欢吃的点心,还不忘给雨荷和夏老爷夹。

夏老爷坐的离紫薇有些远,紫薇那小短手便有些够不着了,雨荷被她着急的样子逗笑了起来,然后才帮着她把菜夹了过去。

夏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三人吃了一会早饭。

之后,秋卉便带着小紫薇去她自己的房间。

紫薇走后,雨荷面容上又露出一丝忧虑。

“雨荷,族长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下个月月初,紫薇就可以去上学了。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夏雨荷扭了扭手上的帕子:“这七年来,外面的风言风语一点也没少,紫薇又是这么娇滴滴的性子,若是不磨一磨,将来,她那里立得住?”

雨荷将帕子放到桌上,眼里闪过一丝坚毅:“爹,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想好了,让她去族学里上两年学吧。”

第12章 初到族学

一转眼就是月初。

小紫薇穿着一身男装,虽然如今紫薇已经是周岁七岁多快八岁的孩子,但是大约是继承了雨荷玲珑小巧的身形,加上女孩子总是比男孩看着要单薄一些,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小孩的模样。

雨荷帮紫薇整理身上的衣服,心里止不住的担忧。她心里矛盾极了,又担心女儿出去受委屈,又担心女儿个性太软弱,是左右为难,cāo不完的心。

到是小紫薇伸手抚了抚自己娘亲的脸:“娘,你别这样啊,你说的话紫薇都记得,外面人心险恶,凡事多看少说,不往心里去,性子要坚强,紫薇都记得的。”

雨荷爱怜的抱着小丫头,她真不忍心让她出去受苦。自己的女儿,连一丁点苦也舍不得让她吃。

夏老爷看雨荷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过去把她拉了起来:“也罢了,我已经和族长打点好了,族长嘱咐了一个亲戚家稳重的孩子帮着看顾着呢,再说还有小厮跟着,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倒是你,这副样子,知道说是做娘的舍不得,不知道还以为咱们让孩子去什么地方呢!”

雨荷被夏老爷这么一说,才不依不舍的放开了小紫薇。

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雨荷止不住的难受,她反身靠在夏老爷肩膀上:“爹,我是不是又错了,是不是?我是不是又错了啊?这样真的好吗?我的紫薇,我的紫薇就不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吗?我只要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啊!”

雨荷呜咽起来:“我不用她性子刚强,也不需要她聪慧机敏,只要她能幸福,哪怕只是平凡的小幸福,我就满意了,满意了啊。”

夏老爷只得拍着雨荷的背,安抚自己的女儿。

小紫薇坐在马车里。马车车厢稍微靠外的位置坐的是秋卉。雨荷终究是不放心的很,让秋卉跟着紫薇去了族学,也是为了看看别真出了什么乱子。

这几年,家里秋卉跟着她管家,对外夏安也管了不少生意,两人可以说是雨荷的左膀右臂。

头先跟着夏老爷的几房老人,渊叔自然还是管着家里的事情,夏忠年纪大了,膝下子息不旺,只有一个小孙子。夏雨荷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夏忠、夏忠婆娘还有夏忠小孙子三人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们,有找了一个产量不错的小庄子拨给他们,算是答谢他们多年来在夏家尽心尽力。

夏老爷一向是讲究门风宽容,对雨荷所做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反对。

为了小紫薇去族学的事情,雨荷还特意将秋卉抽了出来,就是因为最为信任她,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事情,秋卉总能处理的了。

夏家的族学说起来也有些鱼龙混杂。

一来夏家的族学在济南这边也算是不错的学堂。

二来夏家的族学对本族的后备是免束脩的,凡是夏姓的子侄均可在族学里免费修习五年,经过师傅认定不错的人族学里管一顿中饭,在此期间,如果有文采非凡的人,还能额外得到族中的补助。

因此,在夏家族学里学习的孩子数目不少。

宗族里比较兴旺的家里的孩子自不用说,又不少都在这上学,另一方面穷困潦倒的旁支,也有把孩子送过来在这混口饭吃的。

夏老爷从前每年就要给族学捐银子,算是尽份心,到了雨荷,这银子也没少。所以紫薇到了族学的地方,在族学伺候的小厮还算恭敬的把她迎进了族学的里屋。

跟着小厮一路向里面走去,过了几间屋子,小厮都没有带着他们进去,而是走到里面一处门外有几个百年老树,看起来很是僻静的屋子,才引了紫薇进去。

门是大敞着的,一入目便是一个高悬的匾,上面书着“天道酬勤”四个字。

屋内也是摆着一张张桌子,放置的十分齐整。

里面坐着不少学生,大多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些在低头温书,有些在闲聊。

大约正是休息的时候,屋内并不安静,反而有些嗡嗡的吵闹声。

那族学老师看见紫薇进来,觉得她面生,便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紫薇恭敬的行了一个礼,按照雨荷教的那样简单介绍自己:“学生名叫夏正,是夏家旁支的子侄,因着叔祖父的关系,来这里读书。”

老先生看着紫薇一副年纪小小的样子,说话却条理分明,虽然讲述的不是很清楚,却也把自己的来历大致说了说,于是就点了点头:“选个位置坐吧。”

紫薇看见有个采光不错的桌子,便朝那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感觉自己绊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去。

这时,有个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住了她。

紫薇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扶了一把,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穿着蓝色衣服的少年对她笑了一下:“没事吧?”

紫薇对扶着自己的那个少年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便回头望去,看看是什么绊了自己。

只看见身后一个少年一脸挑衅的望着自己,脚还大咧咧的甚在外面。

紫薇一皱眉,正要说什么。

忽然夫子清了一下嗓子:“安静,安静!”一听夫子这么说,紫薇便看了那男孩一样,没和他争辩。

那十三四岁穿着蓝色衣服的少年顺势拉着紫薇走到自己的桌子前:“你就是夏正?和我坐一起吧,我堂舅是现任族长的儿子,他和我提过你今天要来上学,说你年纪小,让我关照你一下。说起来,你和我大概还算是表兄弟,不过估计这个表亲有点远。”

紫薇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娘亲交代过,说是族学里会有个小哥哥会照顾她。

紫薇给那个少年行了礼:“不知怎么称呼?”

那少年被紫薇似模似样的动作逗的莞尔一笑:“我是苏原,却不知你家家长可提过我,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苏哥哥就好。”

紫薇笑了一下,外公说那家哥哥正是姓苏:“那就有劳苏哥哥了。”

听着紫薇糯糯的声音,苏原又莞尔笑了一下:“倒是白白赚了个弟弟。”

这边两人还在说话,那边夫子拍了一下桌子。他俩便正襟危坐,不再说话。

第13章 下马威

先生是个很严肃的人,因此课堂上还比较安静。课一开始,便是挨个背书。

一个和紫薇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先开始被起了三字经,开始还比较流利,背到二十几句就不太行了,再往后有背了十来句,就有些颠三倒四。

先生严厉的很,看他实在背不下去,就狠狠敲了他两戒尺。那男孩被打的,捂着手心,眼里含泪。之后先生便嘱咐他抄写十遍。

就这样一个个的轮下来,大约是每个人的进度都不怎么一样,因此提问的内容也不太一样。

走到紫薇这一桌,先生指了指那苏姓少年:“苏原,《论语》泰伯篇,开始背。”

这名为苏原的少年站了起来,张开嘴字正腔圆的顺着泰伯篇的第一章开始背了起来。

他背书的语速并不快,但是一听就是十分熟悉,带着一种韵律缓缓道来。

“嗯,不错。”

等到苏原背完了之后,夫子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确实是下了功夫了,背的很熟,看懂了吗?”

苏原一躬身:“有些地方还不甚明白。”

“问吧。”夫子捻了捻胡须。

“学生不明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怎么解释。”

夫子看了一眼苏原:“你怎么理解?”

苏原想了一会:“学生觉得有两种解释,只看在哪里断句。”

夫子道:“说说。”

“如果这句话说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么就应该解释为民众指使驱赶他们去做事就行了,不要让他们明白在做什么。但是如果说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么解释就应该是如果民众的行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应该支持他们的做法;如果人民的行为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就应该教育他们。”

那夫子看了苏原一会,并未说出那种解释是最正确的,而是点了点头,让他再想。

苏原之后便是小紫薇。小紫薇先是站起来,拱手对夫子鞠了个躬:“学生夏正,见过夫子。”

夫子见她知书达理,变露出一丝笑意:“在家学过什么?”

紫薇张口答道:“已经学过三字经和千字文了。”

夫子对她这么小年纪已经读完三字经和千字文有些吃惊,便让她背了起来。

夏老爷也是秀才出身,雨荷在济南素有才名,紫薇大约继承了母亲的聪慧。在家识字已经很快。

只见她将雨荷教给她的三字经和千字文一字一句的背了下来,虽然中间有停顿,有些细小的地方还有些磕磕绊绊或者一两句的顺序不对,但是大体上都记住了。

夫子看她小小年纪,便很是满意:“可明白意思?”

小紫薇摇了摇头,在她这个年纪,记住已属不易,完全明白尚有些困难。

于是夫子便拿出三字经,给小紫薇解释了三十句,然后就让她自己去看了。

紫薇之后夫子又考校了几个人,接下来就带着苏原出了教室。

夫子一走,教室里立刻就喧嚣起来。

有些被夫子布置了抄写任务的学生在桌上奋笔疾书,但是大多数被布置了理解或者背诵任务的学生便开始三三两两聊了起来。

小紫薇是很乖的,坐在桌前,拿着书本默默的理解。她却没发现之前绊过她的那个男孩一直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那男孩大约是忍不住了,便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喂,说你呢,埋头看书的小不点。”

紫薇开始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知道那男生推了她一下,她才抬起头来:“你是谁啊?怎么这样没教养?”

那男孩一副嚣张的样子:“你就是那谁谁家的?夏雨荷是你什么人?姑姑?”

紫薇一听他直呼母亲名讳,就怒从心起,虽然她这个年纪还对长幼尊卑不太懂得,只是那男孩口中的语气已经让她十分不开心。

她站了起来,声音已有些冷:“你问别人时,是否自己应该先报上名字来?”

那男孩很是粗鲁,一副刁蛮的样子:“哟,还挺文邹邹的,不过是那个门缝败坏家里的穷亲戚,倒挺像回事的。”

紫薇被他说的脸色都变了,只是苦于年纪还小,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干什么你们?我不在就翻了天是不是?”门口忽然传来夫子的声音。“赵平,你要是不想学就出去!”

夫子的声音一传过来,那赵平就有点蔫了,他转了过去对夫子作了个揖:“不过是随便说两句,联络联络感情,夫子你不是也时常教我们要友爱嘛。”

那夫子一看他油嘴滑舌的样子,便有些不喜,夫子指着匾额问他道:“这是什么?给我读。”

那赵平望着匾额,支支吾吾的说道:“天道……天道……,最后那个字是勤我认得,天道什么勤。”

夫子看他一副结结巴巴的样子,便更生气了:“天道酬勤!我都替你着急,给我抄上百遍,看你还认不认得。”

那赵平一听先生这么说,便面露愁容,但他畏惧先生的威严,也不敢反驳,只好畏畏缩缩的走回自己位置上,把纸张铺开,准备写字。

苏原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到紫薇身边,悄声问道:“没事吧?”

紫薇摇了摇头,眼眶却有些红。平白受了这些委屈,她自然是难过的很。

到了下学的时候,紫薇便收拾东西准备向外走去,却见到还没抄写完字的赵平恶狠狠的盯着她。苏原自热也是看见了,他既然受人所托,自然是衷人之事。

苏原帮着紫薇收拾了一下,便牵着紫薇向外走去。专门站到了紫薇的左手边,护着她过了赵平的位置。

等走出门外时,便看见一直在外候着的秋卉站在树下一脸焦急的望着这边。

苏原牵着小紫薇走了过去,先是向秋卉行了一礼:“在下苏原,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秋卉见苏原年纪不大,举止有礼,已经心生好感:“公子不必多礼,我是夏家的管家娘子,来接我们堂少爷。想来今日有劳公子照顾我家堂少爷。”

苏原笑了一下:“应该的。”

紫薇向苏原道别之后,便跟着秋卉上了马车。

第14章 夫子的态度·上

“站直。不要弓着背。”

雨荷拍了拍小紫薇。小孩子有时候站姿坐姿都不稳,大家闺秀的气质在内自然是靠诗书礼仪,对外一走一定虽然不像皇宫里那样严格,但也自有一套规矩。

小紫薇很听话,娘亲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小小年纪已经有一副从容的仪态。

等到秋卉带着紫薇去休息了以后,夏老爷对雨荷说道:“紫薇年纪还小,不必这么急着教她这些吧?”

夏雨荷拿茶杯拨了拨手中的茶杯里的茶水:“为人处世是讲究一种势的,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人布衣草鞋也自有仪容。紫薇将来会嫁进什么样的人家且不说,我是不会让她去做妾的,做主母的人自然是要弹压的住底下。爹,你什么时候见过行容不够得体的女主人可以掌家。”

夏老爷摇了摇头,他这个女儿就是这样,做了选择便要一条道走到黑。若是像她之前那样只想把紫薇养在深闺里,那必定是养出一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女儿。如今雨荷一门心思要把紫薇养的坚强,便是处处要她有大家气质。

紫薇在族学的日子还算是不错,毕竟有苏原护着她。但她已经隐隐约约发现那些指指点点了。

尤其是赵平那一拨人,时常指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有些学生似乎对自己敬而远之。

年纪还幼小的紫薇并不能完全明白这有些复杂的世情,不过正如雨荷所期望的那样,她已经明白外面的天气并不总是风和日丽的。

“夏正,昨日教你的都记住了吗?记住便开始背吧。”夫子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子。

紫薇站起来,先是向夫子拱手躬身行礼,然后便一派从容的开始顺着夫子所指的地方背了起来。

夫子听她徐徐道来,很是满意。等她背完,点了几个地方,便让她坐下了。

坐在一边的赵平看到这边这幅景象,便露出一个不屑的目光。

自紫薇入学第一天之后,她和赵平打的交道其实不多。夫子上课的时候两人自然是没有交集,下了课,她多数也是和苏原来往。

小孩子其实是天性最敏感的动物,谁真心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其实都有天然的感触。

因此紫薇很是亲近苏原。

赵平那不屑的表情自然是落入了紫薇眼里,不过已经上学数月的她对这个事情已经渐渐淡定,不再向最初那样火冒三丈。

紫薇回瞪了赵平一眼,没多和他纠缠。

等到下课时,夫子便背着手走出了教室。

“呼~~”紫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累死人了,夫子比娘……比姑姑还要严格呢!我坐的稍微不够直,便被夫子一戒尺敲到背上。”

苏原嗤嗤的笑了一下:“你就知足吧,夫子不过是轻轻敲了你一记,有什么了不起,我当初被他敲的背都青了呢。”

“哎,哎,你也被敲过吗?你可是夫子的得意门生啊,他也舍得?”紫薇偏着头,笑眯眯的看向苏原。

苏原伸手捏了捏紫薇的小脸:“所以我才说你要知足啊,连我这个‘得意门生’都被夫子敲的那么重,你这个小鬼灵精却被区别对待。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起来大约是因为紫薇是个女孩子的原因,看起来小小的不说还唇红齿白雨雪可爱。大约是觉得她还稚嫩,连夫子也忍不下心下重手。

“你们俩倒是挺相亲相爱的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紫薇和苏原的聊天。

紫薇一回头,赵平那个家伙不知道是哪里又不正常了,带着两个小跟班走了过来。

她瞪了赵平一眼,对方却好像浑然未觉一般。

比起紫薇一幅炸毛的样子,苏原显得淡定许多:“赵少爷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赵平一幅邪里邪气的样子:“你们两个这么亲近,莫不是龙阳君的同好吧?”

紫薇知识还浅薄,一时没听懂赵平说什么,但她也知道赵平说的必然不是什么赞扬的话:“你这家伙,好没教养!”

赵平哼了一声:“夏正,你也就会说句没教养。说到教养,有谁比你姑姑家更门风败坏。”

“你胡说,我家,我姑姑家怎么门风败坏了,你不要信口雌黄!”紫薇气的脸都红了起来。

那赵平冷哼一声:“你姑姑做了什么丑事你不知道?还有你那个小堂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私生女,也敢嫌弃我。”

苏原皱了皱眉,听赵平说的越来越不堪,便有些生气:“赵少爷,且算我年长你两岁,多说两句。正弟说的不错,你的确是太没教养了。你们赵家也是大户人家,你这样没有风仪,不怕败坏家声吗?”

赵平一听苏原这么一说,也上了火,原本就有些无赖的嘴脸更带上了一分狰狞。

这时,夫子走了进来:“赵平,你又在闹事,这学你是不是不想上了?每次回来都看到你,不想上就出去。”

夫子算是这帮学生的克星。一见夫子进来,赵平那两个小跟班立刻就躲回自己位置上,赵平嚣张的气焰也小了许多。连无辜被牵连的紫薇和苏原也低下了头。

夫子罚了赵平抄写,便让紫薇和苏原跟他过去。

三人走到院子里的一见偏房。

夫子看了一眼紫薇和苏原:“怎么回事啊,说说看。”

紫薇此时眼眶已经有些红了,说了两个字便带了哭音,但她咬着下唇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原看她那个样子,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夫子听了苏原讲完所有的情况,便捻了捻胡须对紫薇说道:“夏正,这件事情,老夫原本也早想和你谈谈,若是有机会,你还是从你姑姑家独立出来吧。”

夫子一说这话,紫薇惊愕的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夫子。

夫子的态度·下

(“夏正,这件事情,老夫原本也早想和你谈谈,若是有机会,你还是从你姑姑家独立出来吧。”夫子一说这话,紫薇惊愕的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夫子。)

小紫薇的脸都涨红了,她大喊道:“明明是他不对,他辱骂我娘……辱骂我姑母,为什么要我从姑姑家独立出来!”

听紫薇这样说,而且紫薇的态度又不好,夫子气的一拍桌子:“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女子本来就应该恪守妇道,你姑姑做下不知检点的事情,原本就应该沉塘。如今夏家族长心怀仁念,但是我们读书人应该敬而远之。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夏正你更加应该注重自己的德行修养。”

紫薇止不住的摇晃着头,仿佛要否定夫子所说的话:“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夫子要这样说,为什么?”

她说完就猛的转身,向外跑去。

“正弟!”苏原叫了她一声,想着夏家的管家娘子每日在外候着,想来夏正不会有事。反而是夫子脸色铁青,让他担心夫子对夏正产生不好的看法。

苏原对夫子先是拱手鞠躬:“夫子请不要生气,正弟还小,对世俗还不了解。学生僭越,请夫子谅解他家中贫弱,又受姑母恩惠。”

夫子原本因为紫薇无礼的行动十分生气,但听苏原这样解释,心里的气便减了两分。在他看来,夏正的确年纪尚小,不能完全分辨是非也情有可原。加上他在夏家居住,收姑母照顾,必然对姑母有濡慕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希望夏正搬出夏家,免得他移了性情。

夫子轻拍了下桌子:“这般无礼,白教了他这么长时间,明天定要好好罚他!”

苏原在学院已有几年,见夫子这般做派,便知道他已经不十分生气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紫薇被夫子的话打击到,愤怒伤心之下便从房中冲了出来。

赵平的话固然让紫薇生气,但是却不会让她受伤。来自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的伤害,虽然会难受,但是并不会因此感到无措。但是夫子的那些话,让紫薇害怕。

那些指指点点的学生,还有对自己敬而远之的学生,这些记忆涌上来让紫薇难受极了。

她不能相信母亲真的如他们所说,而夫子在她心中同样也具有权威。这两样在她心中让她矛盾极了,仿佛有两股力量去撕扯她的心,不论她选哪边都无比痛苦。

“小……堂少爷,你这是怎么了。”秋卉看见紫薇一面抹着泪,一面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紫薇跑到秋卉面前,哭着对秋卉喊道:“回家,我要回家,我要见娘,我要去见娘亲。”

秋卉被紫薇喊得心慌:“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薇只是掉着眼泪哭喊着要回家。

秋卉无法,只得抱着紫薇上了马车,一边嘱咐下人把小小姐送回家,而自己则去向夫子告假。

紫薇在马车上开始还哭出声来,到后面渐渐只是抽噎,快到夏府的时候连泪滴也不掉了。

她不等人抱,便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直的往雨荷的书房跑去。

夏雨荷正在算账,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哒哒的跑步声。她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看到书房的门被人直接推开,紫薇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那,她的小脸上还有泪痕。

雨荷一看小紫薇神色不同以往,身上也沾了灰尘,不知是在哪摔了,就知道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夏雨荷挥了挥手,对在房里伺候的丫鬟仆人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去烧点水,一会伺候紫薇沐浴更衣。”

雨荷走了过去,她蹲了下去,抽出帕子,不紧不慢的拍掉紫薇身上的灰尘。

然后牵着紫薇的手,走到椅子边上,抱着紫薇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到对面,才开口:“我是怎么教你的?遇事不慌,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细细思量。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紫薇看见娘亲,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哭意又涌了上来,但雨荷柔和的声音稍稍安抚了她。紫薇正要开口,却又被雨荷打断了。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如果没冷静,就坐一下,娘亲在这里又不会走,不管什么事情,你自己都要镇定下来,再说。”

紫薇在雨荷的目光下低下了头,她深呼吸了几下,又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猛的把里面的茶水喝了下去,这样还不够,又把茶壶里的水倒到茶杯里,连着喝了几杯,之后还盯着桌子喘息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娘亲,我现在冷静下来了。”

雨荷看着紫薇按在桌沿上的手,那指尖因为主人的过分用力稍显青白,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然后开口:“说吧,怎么回事。”

紫薇压着声音,将在族学里遇见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她急切的看着自己娘亲:“娘,你告诉我,是他们错了,错的人是他们不是你。”

在紫薇说话的同时,雨荷在桌子底下的手便越握越紧,但她脸上还是一幅淡然的样子。其实眼前的情况她一早就已经设想过,只是当自己真的面对女儿的质问时,心还是难免疼痛。

雨荷伸手爱怜的抚了抚紫薇的小脸,眼里划过一丝坚毅:“他们没有说错,这件事情的确是娘亲做错了。”

夏雨荷甚至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讲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紫薇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连自己娘亲都这么说,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碾碎了一样。

雨荷放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紧紧的捏成拳头,连指甲都刺入手掌,鲜血染红了手中的锦帕,而她自己却浑然未觉。她的声音有点嘶哑,仿佛被捏着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说道:“你不必怀疑,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你现在的境地也都是娘亲拖累了你,如果你想像夫子那样,做一个脱离夏家的‘夏正’,娘亲都可以替你安排……”

说道这里,夏雨荷仿佛再也克制不住一般偏过头去,不能直视着女儿听她的回答。

紫薇沉默了良久,过了一会,才低声说道:“我不会离开娘亲的,我是紫薇,我不是夏正!!”说道最后,她的音调已经变得有些尖锐,今日太多的变迁让她难以承受。现在她的反应已经是全凭本能:“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娘亲的,我不会,我不会!!”

雨荷看着失去理智但是目光坚定的女儿,心里一松,紧紧握成拳的手才渐渐松开,沾了血的手帕落在地上,但她却丝毫不觉。不管嘴里怎么说,心里下了什么决定,又或者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她还是害怕女儿说出嫌弃她的话。

雨荷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也不管你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你娘亲我,私定终身未婚先孕,这件事情是错的。第二,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做出什么选择,娘亲都不会怪你。”

雨荷说完,站了起来,牵起小紫薇:“现在你需要的,是去沐浴更衣,然后好好的休息。看看你那张脸,像只花猫似的,灰一块,白一块。”

雨荷牵着紫薇推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夏老爷和匆匆回来的秋卉,也不知她二人在门口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夏老爷开口道:“秋卉,带紫薇去沐浴更衣。”

雨荷松了牵着紫薇的手。秋卉急忙上前牵住小紫薇。紫薇被秋卉牵着往前走还不住的回头望着自己娘亲。

夏老爷和雨荷望着远去的紫薇,良久,夏老爷才开口:“雨荷,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雨荷偏过头:“我错不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紫薇不可以重蹈我的覆辙,对于她来讲,她必须认为这件事是错的。”

第15章 撞破

(夏老爷和雨荷望着远去的紫薇,良久,夏老爷才开口:“雨荷,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雨荷偏过头:“我错不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紫薇不可以重蹈我的覆辙,对于她来讲,她必须认为这件事是错的。”)

夏老爷望望盯着外孙女身影的女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秋卉牵着紫薇到了偏房,为她沐浴更衣。只见紫薇一直咬着下唇,呆呆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服侍完紫薇,替她收拾好之后,秋卉便牵着紫薇,带她回她自己的房间。

走进一看,夏老爷竟然坐在里面。

夏老爷挥了挥手:“秋卉,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同紫薇讲。”

秋卉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夏老爷看着脸上犹有泪痕的紫薇,对她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紫薇,过来,来外公这。”

紫薇扁着小嘴走了过去,神色看着说不出来的低落。

夏老爷把紫薇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捏了捏小丫头的脸:“我们小紫薇这眼泪掉得,可是不值钱了哟。”

小紫薇只是低着头摇头,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紫薇低声问道:“外公,娘亲真的错了吗?是娘亲错了吗?”

夏老爷眼里划过一丝黯然,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论是自己、女儿或者是当今天子,都在这件事情中起了不可或缺的影响。

如果天子没有许诺,如果雨荷没有动心,如果自己坚决不同意她的做法,今天根本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怎么又‘如果’呢?

只是所有的后果都要女儿一人承担,连带着外孙女也备受牵连。

紫薇见夏老爷半天不说话,就有些急切,又问了一遍:“外公,你告诉我,真的是娘亲错了吗?”

夏老爷呼出一口气,抱了抱怀里的外孙女:“紫薇,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先告诉外公,你在族学里如何?能跟得上进度吗?”

紫薇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夫子人很好,不懂得地方去问夫子,夫子会细细讲给我,所以大致能听懂,没有跟不上。”

夏老爷道:“那外公可要考考你了。”

小紫薇点了点头。

夏老爷捻了下胡须,问紫薇:“外公问你,知错能改的下一句是什么?”

紫薇望着自己的外公,过了一会,才说道:“善莫大焉。”

虽然雨荷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因此让自己的行为在女儿心中是完全错误的。可是做爹的又怎么希望自己女儿和外孙女母女失和呢。

“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夏老爷说道:“你娘亲的确是……”夏老爷顿了一下:“的确是做错了。不过人生在世,总有行偏走岔的时候。承当错误、负起责任,这样的娘亲,紫薇讨厌吗?”

紫薇摇了摇头:“我不讨厌娘亲,娘亲……娘亲……”

她接连喊了两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音调里已微微带了哭音。夏老爷拍了拍她,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

紫薇趴在夏老爷身上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外公,我想娘,我想去见她。”

夏老爷听她这么说,总算觉得有些欣慰。

另一边,因为紫薇走的匆忙,秋卉虽然去给紫薇请了假,但担心情绪不稳的紫薇在路上不要出了什么事情,也是匆匆离开。

所以紫薇平日所用的东西便遗落在族学的院子里。

因此,苏原在下学之后,便绕道来了一趟夏家,将紫薇的东西送回。

夏家客厅。

雨荷坐在主座,苏原坐在客座。

“说起来,夏正承蒙你照顾,我这个做姑母的都没有好好的谢过你。”雨荷见苏原年纪不大,却已有三分风仪,进出夏家也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便心声好感。

苏原拱了拱手:“夏,夏夫人客气了,”

雨荷挑了下眉:“如果不嫌弃了,苏公子不如跟着夏正,称呼我一声荷姨。”说着她端起茶杯,佯装低头喝茶,却看了一眼苏原的神色。

苏原怔了一瞬,随即就答道:“多谢夫人厚爱。”

雨荷见他虽然拒绝了自己,但是神色坦荡、言辞有礼,也不以为忤。女儿既然和这个人多有来往,那她自然是要观察下他的品行了。夏雨荷倒不怕他对自己有成见,只怕他品行不良。

两人正在寒暄之间,忽然听到一个略带哭音的声音:“娘~”随着声音,正厅走廊和后屋间的帘子就被掀起,一个小小的身影穿了进来。

雨荷猛的睁大眼睛,猛的站了起来,两步穿过正厅门帘走到正厅走廊,将紫薇堵在那里:“紫薇,娘在接待客人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紫薇已经透过多宝格看见坐在门外的苏原,追在紫薇身后的秋卉急忙将愣住的紫薇拎了回去。

雨荷皱起了眉,真是平地起波澜。

她捏了捏手指,转身向外走去,脸上已经换了一副微笑的表情,对苏原说道:“倒是让你见笑了,夏正他堂妹如今还是一幅毛毛躁躁的样子,让我这个做娘亲的真是cāo不完的心。”

夏雨荷她们一系列透着古怪的行为苏原自然是看在眼里。加上刚才的声音又十分熟悉,透过多宝格那人隐约的身影似乎也很熟悉,苏原已经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又何必戳穿她们。何况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同她们同病相怜。」

想到这里,苏原起身向雨荷拱了拱手:“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在下说句不才的话,原先我小的时候也是顽皮的很,如今也算是收了心。”

夏雨荷直直的看着苏原。苏原也坦荡荡任她看。过了好一会,她才露出一个笑容:“不管怎么说,我家夏正的确是有劳公子多多照应了。”

苏原略略弯腰:“正弟聪慧机敏,原本就招人疼,夫子也十分喜欢他。”

两人又聊了几句,算是将之前有些尴尬的情景圆了过去。雨荷原本要留苏原晚饭,但被他婉言谢绝。于是苏原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第16章 紫薇的选择

苏原离开之后,夏雨荷还坐在客厅里。过了一会,秋卉才领着小紫薇走了进来。

小紫薇因为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带点可怜的表情看着夏雨荷:“娘,苏原哥哥是不是知道我是夏正,夏正就是我了。”

雨荷听到紫薇问的话,表情却是淡淡的。

刚才的那一幕太过突兀,苏原至少也该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看起来却仿佛毫无所觉。

夏雨荷扬了扬眉,这些事情是她要cāo心的,女儿还小,只要性格养好就行,别的到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小紫薇的脑袋,蹲下身子和女儿平视:“没呢,你苏原哥哥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惊讶的样子。”

小紫薇瞅了瞅自己娘亲,听她这么说,也就把这事情放开了。

小紫薇刚才因着情绪激动跑了过来,想把满腔的话直接告诉自己娘亲,被这件事情一打岔,便没了刚才那样的勇气。哼哼唧唧的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扭捏。

雨荷看女儿低着头玩手指的模样,便捏了捏她的小脸:“想和娘亲说什么?”

小紫薇脚丫子在地上踢了两下,才鼓起勇气说:“娘亲,紫薇不离开你,不管外面那些人说什么,紫薇永远在你身边。”

听着小紫薇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雨荷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涩,喉咙也有些堵。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怎么忽然说这些。”

小紫薇伸手搂住雨荷的脖子,说道:“外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娘亲对我好,对外公好,对卉姨好,对家里的人好,娘很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不了解娘,他们太武断。娘好,娘很好。”

小紫薇还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来,只是把用眼睛看到的情景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说出来,说出她心底的想法。

雨荷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划过脸庞。那小小的身体仿佛给了她无尽的欣慰,哪怕只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也不必后悔曾经的决定。

小紫薇感觉脖子上有些湿润,她立起身子和雨荷面对面,伸手擦掉自己娘亲脸上的泪痕:“娘亲不哭,紫薇很快就能长大,长大就能保护娘亲,娘亲不哭,娘亲还有紫薇,不哭。”

雨荷露出一个笑容:“娘不哭,不哭……”

在正厅走廊看着这一幕的夏老爷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将小紫薇哄睡着以后,雨荷和夏老爷去了书房。

“紫薇同你真是一模一样。”夏老爷说道。

雨荷笑了一下:“怎么一样了?”

“你外公外婆刚去世,我刚开始掌家,本家贪图咱们家的生意,来人说我自己插手生意是有辱斯文。那时你也才十岁吧,小小年纪嘴里一套一套的,倒把说的本家的人灰头土脸。”夏老爷想起陈年旧事,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年少的女儿一本正经摆道理的样子仿佛还在他眼前一般。

雨荷恍然想起旧事:“倒是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记得不怎么清楚了。”

夏老爷捻了捻胡须:“你自己是不记得的,那时你好像还生着病,只听你娘说有人上门闹事,便不管不顾的出来,最后还晕了过去,也难怪你记不清楚。”

“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一晃眼这么多年了。”

两人不觉都有些感慨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夏雨荷开了口:“爹,我原先没问,那苏原你可知道底细。”

“苏原?就是在族学里照应小紫薇的那一个?”

夏雨荷点了点头。

“我当初是拖了族长,具体族长找了什么人,我也没细问。只知道是族长的近亲,寡母拉扯儿子之类的。我想只不过是在族学里照应一下,也没细打听,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雨荷皱了皱眉:“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今天,您也知道,紫薇的身份八成是撞破了。要不还是打听一下,将来若是要打点,也不至于太措手不及和无从下手。”

夏老爷听了雨荷的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吩咐下去的。”

雨荷听夏老爷这么说,也就放了心。

因着小紫薇这日情绪太激动,所以雨荷差了秋卉去族学里给她请了两天假期,也是让她在家里休息一下。

等她在家休息了两天后,才让她再去学堂。

夏家族学。

紫薇进了正厅,张望了一下,发现夫子还没进来。

另一边,苏原朝她招了招手。

紫薇走去苏原旁边坐下:“苏原哥哥早。”

“你也早。”苏原照例对她笑了笑,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捏捏她的小脸蛋。

紫薇因为夫子的事情,心里有些忐忑,倒也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苏原见紫薇坐立不安,便问她怎么了。得知紫薇怕夫子当场给她难堪更怕夫子当众说出什么有伤雨荷的话,便告诉紫薇夫子现在在偏房,建议紫薇不如先去拜见夫子。

紫薇扭捏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去了夫子那边。

夫子见紫薇进来,便板了一张脸。

紫薇走了过去,向夫子一拱手:“那日是学生不对,请夫子责罚。”

在这几天,苏原已经说了紫薇不少好话,又兼之提了两句雨荷,也算是在夫子面前美言几句。

所以夫子对紫薇已经不是那么生气了:“说说,你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紫薇握了握衣角,站直了身子,先是躬身向夫子行了一礼:“学生是这样想的,请夫子指点。天地君亲师,姑…姑母于我有养育之恩,我已受姑母恩惠,如今学生如果为了自己清誉弃姑母于不顾,那学生就是忘恩负义之徒。且左传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且姑母为人和善。我不能因姑母曾经的错误便从此与姑母划清界限。”

紫薇的想法是这样,说给夫子听自然要以夏正的角度来说了。

夫子看着紫薇小小年纪,脸上表情已经透了一分坚毅,加上她说的也算有理,并非贪图之人,心里便缓了两分:“也罢,且算你说的有理。不过你私自跑出学堂,已经是犯了规矩,从今日起,每日晚走一个时辰,留下来抄书。”

“是,学生明白。”紫薇躬身应下。

之后紫薇便随着夫子去了学堂正厅,苏原见紫薇跟在夫子身后,便知道没什么大碍。

紫薇对着苏原笑了一下,算是多谢他。

就这样,这场小小的风波,算是过去了。

第17章 平淡

之后夏老爷便差遣了人去族长那打听打听情况。等打听的人回来以后,他和雨荷便在书房问起详细情况。

雨荷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到是很普通的人家?如今死了夫君便带着儿子回家乡这边?”

夏老爷捻了捻胡须,问那下人:“那他们当初回来,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小人就没打听到什么了,只是当初送他们回来的却好像是蒙古那边的人。”

夏老爷和夏雨荷对视了一眼,雨荷问道:“怎么说?”

“听说那位苏夫人的父亲是咱们本家的偏门亲戚,当年是跑生意的,后来把女儿嫁到了蒙古那边。您也知道,那边和咱们这风俗不怎么一样。夫家过世了可是要改嫁的,可能是那位堂小姐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所以带着儿子回来了吧。小人是这么以为的。”

夏老爷想了想,对雨荷说道:“倒也说得过去。”

雨荷又问道:“他家家境如何?”

“虽说早年那边老爷子南来北往的,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积蓄了。不过苏家夫人倒也不是个没钱的,回来的时候置下了几个庄子,如今是靠着收成,似乎过得不错。”

“我依稀听得,他们家是族长本家住着呢?”夏老爷又问。

那仆人回到道:“是这么回事,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那苏家夫人虽说是嫁出去了,不过如今既然寡居在家,自然是住在本家里没什么是非。”

夏雨荷点了点头,给秋卉使了个颜色,秋卉便领着那仆人下去领赏。雨荷和夏老爷仍然坐在房里。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将来若是需要打点,送点银子应该也就行了。族长本家院子深,上上下下都需要照拂,想来他们的手头不会太宽裕。”夏老爷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打听到的消息也少了点,而且族长平白收留一个旁支女子,也有些奇怪啊。”雨荷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我瞅着没什么事情,如今也好几天了,也没什么关于紫薇的风言风语传出来,应该没关系。”

“苏家的那个少爷,看起来年纪不大,倒有几分风仪,将来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

夏老爷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雨荷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也就是说说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边夏老爷和夏雨荷在谈苏原,另一边紫薇和苏原却也在谈夏雨荷。

族学里院。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苏原绕道正厅后面,那有个小院子。紫薇正坐在院子里一棵树下的石凳上,双手支着下巴,表情呆呆的,不知道再想写什么。

苏原撩起袍子,坐在她对面:“正弟?正弟?”苏原见紫薇不说话,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紫薇这才看向他:“苏原哥哥,你怎么来了。”

苏原笑了一下:“我瞅着你一去不复返,便出来看看,没事就好。”

紫薇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们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学院里翻了天。”

“怎么一副沮丧的样子,刚才在课上,你不是挺开心的吗?夫子让作诗,你不是给了那赵平一个难堪吗,怎么,还不解气?”苏原笑着问道。

紫薇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有什么好解气的,我不过是反击罢了,他敢说我姑母,我就敢十倍还给他!”

“你这个小鬼灵精,一点亏也吃不得。”

紫薇咬了咬下唇:“反正我不许他说我姑母,他知道什么,只会乱说。”

苏原勾了勾嘴角,对紫薇带着耍赖的郁气感到好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能怎么样,便是你堵住了他的嘴,还有别人呢,你能各个都堵住吗?”

紫薇看着苏原,嘟起了嘴:“不公平,书上都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姑母?”

“因为他们并不是真的对‘这件事’进行攻击,而是攻击‘这个人’的‘这件事’。”

紫薇被苏原说的话绕的有点晕。

苏原看着紫薇有点迷糊的样子,莞尔一笑:“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不过呢,你姑母想什么,我很清楚。”

紫薇哼了一声:“我姑母想什么,我都不知道,你知?你知道什么啊?”

苏原摘掉紫薇头上的一片落叶,对她说道:“别人讲什么你姑母在不在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姑母一定在意。你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便感到欣慰。”

紫薇眼睛转了转,问道:“真的吗?”

苏原点了点头。

两人还在说话,传来学童的声音,夫子已经回了大厅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回到正屋里,夫子已经在那了。

他们既然回来的有些晚了,少不得被夫子瞪了一眼,总算他俩都算是夫子的得意门生,勉强躲过一顿责罚。

两人回到座位上,紫薇偏过头,做了鬼脸,吐了吐舌头。

苏原有些哭笑不得,本想捏捏她的小脸。可是一转念,还是觉得男女有别,终究是没伸手。

等到放了学,别的学生都走了,紫薇因着夫子罚她,还要留下来抄书。

苏原不忍留她一人,便借着要问问题,也留下和夫子说话。

苏原站在前面请夫子为他释疑,紫薇就在自己的座位上抄写。

紫薇终究年纪还小,日日抄书身体便有些受不住了。

苏原和夫子在前面正在说话,忽然听到一声闷响,两人向紫薇那方向看去。

紫薇大约是没拿住笔,一下子掉了笔不说,还溅了一身墨,连白净的小脸上也有两滴墨汁。

夫子和苏原两个人都忍俊不禁,扑哧的笑了出来。紫薇看他俩人嘲笑自己,便撅起的小嘴,扭捏了两下。

“咳……”夫子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对紫薇说道:“瞧你那什么样子,真是有辱斯文。罢了,也不必你抄写了,回家去吧。”

说着又看向了苏原:“你也是,有什么问题明日再问,也回去吧。”

苏原和紫薇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一笑,然后他们对夫子鞠躬行礼便准备离开。而紫薇受罚的事情也就这么含含混混的过去了。

第18章 梁祝、西厢记和莺莺传·上

一转眼,紫薇在族学里上学已经有了两年。

除开最初几个月秋卉一直跟着,到后面基本上每天都是秋卉送她去上学,然后留两个小厮在那等着把人接回去。而秋卉在将人送到之后,便回去继续帮雨荷做事。

夏家书房。

当日要过得账目和其他事情做完之后,雨荷就把其他仆人遣了下去,独留下秋卉一人。

“紫薇在族学里怎么样?你每日瞅着,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雨荷开口问道。

秋卉想了一会:“回小姐的话,赵家的少爷似乎常常找小小姐的麻烦。苏家公子对小小姐多有回护。其他的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着小小姐文思敏捷,夫子对小小姐也挺眷顾的。”

“紫薇在学堂里有被人欺负?”

“欺负倒是没有。因着苏家公子和夫子的照顾,倒也没什么人敢放肆。”秋卉顿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没继续说。

雨荷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就直说,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有什么便说吧。”

秋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虽说是没人欺负小小姐,不过风言风语和指指点点却不少。加上夫子对小小姐青眼有加,小小姐少不得受些排挤。”

雨荷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十分在意:“这也是难免的,紫薇什么反应?”

秋卉又回想了一会,回答道:“初时,小小姐多有反击,现在似乎多是冷眼以对。”

雨荷低垂了下眼帘,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想着:「在家里也看不出来,每日回来也是笑嘻嘻的,问她有没有受委屈也不说。」

她微微摇了摇头,又问道:“可有见她意志消沉?”

“这到没有,夫子时常夸奖小小姐用功呢。”

雨荷点了点头:“也罢了,总算没下错决定,想来她的心志多少也磨了磨。”

“之前我让你摆在我书房里的《善权寺记》(注2),紫薇可有拿去读?”雨荷又起了另一个话题。

因着夏老爷一直没把雨荷养在深闺里,所以雨荷早早就有一间自己的书房。雨荷又不必考学,所以她书房里各种书都有。紫薇上了学堂之后,雨荷便允许她去她书房里拿有兴趣的书看。

前一阵子,她刻意交代秋卉把《善权寺记》放在书房显眼处,引紫薇去看。

“看着已经读过了,我瞧着小小姐把书拿走又放回小姐书房里了。”秋卉回答道。

“你去把书拿来让我看看。”

秋卉便去书房把书取来。

雨荷翻开一看,发现记载梁祝传说一页上果然比其他页面看起来微微卷起,且上面还有几滴水迹,却不知道是不是紫薇流的泪。

雨荷伸手在那水迹上摸了摸,表情却有些变幻莫测。

“秋卉,这几天你不必提前回来了。去帮我办件事情。”雨荷说道。

“是,小姐。”

雨荷摇了摇头,到底是微微叹了口气:“你且看看紫薇对那苏家公子是个什么态度。还有那苏家公子是个什么态度。”

秋卉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啊,吞吞吐吐的干什么?”雨荷说道。

秋卉咬了咬下唇:“秋卉不知该不该问,小姐将这书让小小姐读了,这是什么打算?”

雨荷扬了下眉:“我自然不是打算让紫薇走我的老路。只是如今她的身份你也知道,将来若是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叫她如何在家中立足?我让她去族学里读书,固然是为了让她磨磨性子见见风雨,也希望她能陪养两分青梅竹马之谊。”

“那苏家公子……”

雨荷点了点头:“那苏家公子不过受族长所托,已对紫薇照顾有加。后来窥破紫薇女儿身的事情,也从未将此事说出去,更未以此要挟谋利。之前你不是对我说过,自他知道紫薇身份之后,对紫薇更是待之以礼,不曾越轨。可见此人确实是可托之人。只是,却不知道他对紫薇是个什么心思。”

“小小姐玉雪可人又天资聪颖,想来那苏家公子对小姐总有两分情谊吧。”秋卉说道。

“谁知道呢,你且帮我看看。”雨荷拨了拨茶面:“另外,还有件事情,去把《西厢记》翻出来,放在我书房里,等紫薇读完了,告诉我一声。”

秋卉点了点头。

一月后,夏家族学。

“正弟,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有些躲着我啊?”苏原问道。

紫薇脸红了一红,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扭捏:“我哪有躲着你,是你多心吧。”

“没有吗?”苏原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不知何时开始,夏正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苏原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正弟啊,若是为兄有什么不对,你可要直接说出来,别藏在心里。”

紫薇跺了下脚:“我都说没有了嘛!”

苏原看夏正那个小模样,不觉莞尔:“好,好,好,没有,没有。是为兄多心了还不行?”

紫薇脸微微红了一下,她偏过头去,嘴里嘟嘟囔囔道:“原本就是你多心啊。”

等到下学时,秋卉便把紫薇接走了。

马车上。

“卉姨,最近家里不是很忙?”紫薇问道。

“怎么这么问?”

“之前卉姨送我上学,就提前回去了,最近这段时间,卉姨却一直等我下学呢。”紫薇说道。

秋卉对着紫薇笑了一下:“小姐担心你,让我跟着你呢。”

紫薇犹豫了下,低声问道:“卉姨,你知道梁祝还有西厢记的故事吗?”

秋卉愣了一下:“什么?小小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紫薇被秋卉这么一反问,便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再问,只是说:“没什么,我,我随便说说的。没什么……”

秋卉偏了下目光,没有再说什么。

梁祝、西厢记和莺莺传·中

紫薇和秋卉坐着马车回到夏府,紫薇去书房和院子里分别给雨荷和夏老爷请安之后就回房做夫子布置下来的作业,秋卉则留在书房里。

“怎么,有事?今日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雨荷看着秋卉的表情便问道。

“小小姐今日在马车上问起梁祝和西厢记的事情了?”秋卉答道。

雨荷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卉见她不说话,便叫了她一声:“小姐?”

雨荷苦笑了一下,说道:“她怎么问的?你怎么答的?”

秋卉回答道:“小小姐也没具体说什么,只是问我知不知道梁祝和西厢记的故事。我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没敢乱回答,直说没听清小小姐的问题。小小姐也就没再问了。”

雨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迟迟没有答话。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头来,问秋卉:“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秋卉踟蹰了一下,回答道:“小姐有小姐的打算,秋卉不懂,不敢妄加断言。”

雨荷又回过头去。

初夏的风景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她看见眼里却仍然不觉欢欣,只有满心的不安。

“紫薇,以后会不会恨我这个做娘的逼着她走着一步一步?恨我逼她,会不会?”雨荷伸手扶住窗沿,嘴里喃喃的说着,声音小的连身后的秋卉也听不清楚。

“也罢了,都走到如今这地步,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秋卉说道:“既然她已经看完了西厢记,你便把那《太平广记》的448卷(注1)放在她房中吧。”

秋卉愣了一下:“是放在小小姐房中吗?”

雨荷点了点头:“对,不是放在我书房,放在她房里。”——

数日后。

这天吃完晚饭,雨荷和夏老爷正在下棋,紫薇忽然跑了进来,脸上还有泪痕。

“这是怎么了?”夏老爷奇怪的问道:“紫薇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雨荷坐在夏老爷对面,回头看见紫薇手上拿着书,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对着夏老爷说道:“爹,我有些事情和紫薇谈谈,今晚这棋就下到这里吧。”

夏老爷皱了皱眉,看着神色低沉的女儿和扔在抽泣的外孙女,几番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

雨荷看着夏老爷出了房门,便对四周的仆人挥了挥手:“你们也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

秋卉领着下人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等秋卉关了门,雨荷才对紫薇招了招手:“站着做什么,坐过来吧。”

紫薇坐到雨荷对面,看着她却迟迟不说话。

雨荷抽出帕子,给女儿将脸上的泪滴擦掉,又伸手将女儿手上的书抽了出来,果然是她嘱咐秋卉放在紫薇房里记载了《莺莺传》的《太平广记》。

雨荷见紫薇半天也不说话,便先开了口:“哭什么?”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又不是崔莺莺,也没有个张生出来抛弃你。你哭什么啊?”

紫薇抬头看自己娘亲,露出震惊的表情,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娘亲,你……是你……”

雨荷牵起紫薇的手,拍了拍她:“是我。是我让秋卉把记载了梁祝故事的《善权寺记》放在书房显眼处,也是我让秋卉将《西厢记》放在同样显眼的地方。”

雨荷一边说一边把桌子上的《太平广记》拿起来晃了一晃:“连这本书,都是我让秋卉放在里房中的,所以你有任何疑问,现在都可以问我。”

“为什么?为什么娘亲你要这么做?”紫薇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雨荷。

“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一会会同你解释。但是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哭成这个样子。”

紫薇咬住下唇,沉默了起来。雨荷也不催她,只是静静的等着她。

过了好一会,紫薇才艰难的开了口:“张生,真的不要莺莺了吗?”

雨荷眼里划过一丝冷色:“书你已经读完了,结局你不知吗?他不仅不要莺莺,还说她‘不妖其身,必妖于人’。”(注2)

“可是,可是《西厢记》不是这样的?他们没能在一起?”紫薇克制不住流下泪来,望着雨荷,眼里露出希冀的目光。

夏雨荷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莺莺传是元朝元稹所著,而西厢记是后世演变而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你觉得呢?”

紫薇露出茫然的神色,同一个故事截然不同的结局让她感动不知所措。

雨荷看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隐隐疼痛,但她还是硬着声音说道:“我让你看这些书,就是让你知道,很多事情听起来好像很美好,但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情可能完全不同。张生可能会和崔莺莺在一起,也都可能会抛弃她。梁山伯与祝英台就算钟情于对方,都没机会在一起的。现实就是这样了,你只能接受,然后为你自己选一条出路。”

紫薇仿佛摊在椅子上一样,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不受控制的接二连三划下。

夏雨荷让她做了一个美梦,又亲手撕碎了她。

现实是怎么样的,紫薇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族学里的风言风语还有指指点点,从来都没减少过。

娘亲的遭遇,自己的遭遇,其实一早就告诉她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雨荷看着仿佛呆了一样的女儿,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身份,如果女儿没有私生女的名声,她也希望女儿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

但是现实就是这个样子残酷,除了面对,还有什么可以做呢?

雨荷站了起来,抱住自己的女儿,仿佛想要给她一点力量一样。

紫薇靠在雨荷身上,克制不住的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啊,娘亲,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雨荷只是仍由紫薇在自己怀里哭泣嘶喊,女儿的问题她回答不了,她只希望女儿不要同自己一样被红尘诺言迷花了眼。

梁祝、西厢记和莺莺传·下

紫薇在雨荷怀里哭了很长时间。雨荷也只是默默抱着女儿,看着女儿哭成这个样子,雨荷有些黯然。

这件事情也是她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在范围限度内让女儿受伤,就是希望她将来不要吃更大的亏。如今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女儿绝对不能和自己一样走上相同的路。

“好了,哭够了?再哭下去,明天你怎么见人啊?”雨荷柔柔说道,一边拿起桌上的帕子,把紫薇的小脸抬了起来,轻轻替她擦掉泪痕。

紫薇看起来低落的很,雨荷也只能拍拍她,心里不住的叹息。

“娘,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紫薇轻声问道。

雨荷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女儿会在这时候问这个问题。紫薇自懂事以来到去族学上学之后,从未有一次提起过关于她父亲的问题。雨荷从前还困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见紫薇不问也就放下了。

只是想不到今日她却忽然提了出来。

紫薇的问题并不算尖锐,但是雨荷也茫然了起来。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他了。自紫薇落地之后,她满腔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虽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想起过去的事情,但雨荷总是立刻就强迫自己不去想又或者是找些事情来做不让自己去想。

如今紫薇既然问了,终归是要给她一个答案。

雨荷几次张嘴,声音却好像堵在喉咙里一般,半天也出不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终于说了话:“你爹,不是寻常人家的人。他,他是人中龙凤,风仪不凡,为人也……也……”

雨荷说了两句,便有些说不下去。

昔日的事情虽然过去了那么久,可是提起来的时候却仍然让她难以抑制的心痛。虽说最初只是起于凭风借力的打算,可是在与那人的相处中又何尝不是迷失了自己的心。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民女,那人的青眼有加已经让她受宠若惊。

且那人博学多才,让原本自视甚高的自己渐渐折服,不知不觉的就这样把全部的筹码都交了出去。

雨荷纵然是思绪万千,说出来也不过只有那两句话。也许在女儿面前她没什么防备的地方,几乎不在人前落泪的她也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泪。

紫薇见母亲落泪有些惊慌,她抽出自己的帕子擦去雨荷的那一道泪痕:“娘,你别哭,紫薇不问,不问了。”

雨荷看着自己女儿,除了叹气竟然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到底,是娘牵连了你。你不要恨娘狠心逼你。我和你外公总有走的一天,你这样的身份,除了自己,还能依靠谁啊?”

紫薇伸手捂住雨荷的嘴:“紫薇不怪娘亲,不是娘亲的错,不是……”

这一夜,夏府里面,却不知有谁真正睡安稳了——

夏家族学。

苏原见夏正近日常常发呆,有些担心的问道:“正弟,我看你最近时常心神恍惚,可是有什么事情很困扰?不如说出来,看看为兄是否能为你解答?”

紫薇回头看他一脸关切,心里却有些酸软。那本梁祝那本西厢记,那些书里描绘的美好情景,何尝不是让自己对眼前这人心中漾起涟漪。但是现实究竟会有多残酷,却是谁也不知道的。

她有种冲动,想要告诉眼前人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其实自己并不是他的‘正弟’。

但是一想到那不可预知的结局和难以确定的人心,她就无法开口。

“也没什么,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看起来有些恍惚吧。”紫薇笑着回答。

苏原皱了皱眉。他还记得前几日,有日夏正来族学时眼睛肿的厉害。那赵平取消夏正时,夏正不同于往日冷目以对,而是狠狠的反击回去。

那时的她看起来颇有些冷厉的样子。

只是紫薇不说,苏原也毫无办法。他早知道,她虽然平常看起来温和有礼,骨子里却执拗的很。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也不像幼时那样无话不谈,他很有些担心,觉得紫薇似乎渐渐向某个他不了解的方向走去,而他却好像抓不住她了。

第二日,苏原和紫薇恰恰在族学门口相遇。

苏原拿了张药方交给紫薇:“这是我家家里的药方,主要是用来安神的,我看你近日心思恍惚,问你你又不肯说,便把这药方拿走吧。”

紫薇接过药方,上面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字体——正是眼前人的字迹。那药方抄写的工工整整,又写的十分详尽,可见抄写的人心思细致。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激荡,忍不住张口想要直接问他。但是不知为何,娘亲落泪的样子却仿佛出现在眼前。紫薇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苏原哥哥,你听过梁祝的故事吗?”

苏原愣了一下,对方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梁祝啊?依稀好像读过。讲的可是一名女子女扮男装在书院读书……”

苏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眼前之人不正是女扮男装在书院读书吗。

紫薇见他有些愣住的样子,便疑惑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正弟,你怎么问起这个故事?”

紫薇偏了下头,眨了眨眼睛:“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竟都下意识的各自偏过头去,脸上有一丝红润。

这一幕少不得落在送紫薇上学的秋卉眼里,不到晚间,雨荷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听秋卉讲完事情的经过,雨荷便一副沉思的样子。

她细细想了一会,向秋卉问道:“你觉得,苏家公子为人如何?”

“苏家公子一直对小姐照顾有加……”

秋卉还没说完,便被雨荷打断:“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觉得他人品怎样?”

秋卉怔了一下:“苏家公子对夫子很是恭谨,对小小姐也一直代之以礼。族学之中,因为奖惩都与成绩有关,竞争也颇为厉害。但我却数次见到苏家公子给人讲解,而且也是一幅温和的样子。”

“听起来,人品倒是颇为不错。当初见他那一面时,我记得他也是一幅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像小门小户养出来的。”雨荷眉头微皱,不知再想写什么。

过了一会,她又问道:“你把苏家公子送的那药方拿来让我看看。”

秋卉将药方拿来递给雨荷。

雨荷细细看过,又问道:“可让大夫瞧过了?”

秋卉点了点头:“瞧过了,大夫说是难得的好方子呢。”

雨荷听她说完,又想了好一会,然后才摇了摇头:“真是cāo不完的心,我只怕我又看错了人啊。”

第19章 过继

一转眼又是一年。

去年刚入冬,夏老爷就开始生病。几番请了大夫,却不见起色。夏老爷的身体却是越来越不好了。

开春虽说好了些,但是病情却有些反复。等到入了夏天,夏老爷因着贪凉又染了风寒,便一病不起了。

紫薇也请了假,不去族学上学,只在夏老爷跟前侍奉汤药。

这日,雨荷和紫薇正在夏老爷房里陪他,秋卉急急忙忙跑进来。“小姐,不好了,本家四叔老爷带了人过来了。族长也来了”

雨荷皱了皱眉:“去给我找件正装来。”她一面说一面按住紫薇:“你在这陪你外公。”

不多时,夏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四叔公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加上从前的过节,这次自然是来意不善。

夏老爷既然病了,就是夏雨荷接待他们。

雨荷走入正厅,环顾了一下,族长坐在上首,其他几位本家老爷四散坐着,最下首还有个妇人搂着个小男孩。

几个伺候的仆人丫鬟脸上都一副惶惶然的表情。

雨荷盯着那小男孩看了一眼,眼里划过一丝冷色。

这些人见雨荷进了门,各自表情闪了一下。被雨荷冷冷的目光一看,几个宗族的老爷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这些年雨荷掌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如今自有几分威势。

雨荷冷哼了一声,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诸位叔公叔伯好兴致,今日总还记得来看看我这个侄女。”

夏家的四叔公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雨荷,听闻你爹的身体今日不是很好?”

雨荷挑了下眉:“爹的身体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是好好看顾,四叔公如此忧心,倒是让我这个叔侄女受宠若惊啊。”

被雨荷有些冷得神色扫了一下,那四叔公也有些心虚,这几年两家交手次数不少,他占得便宜却不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是被那夏雨荷家的家财晃花了眼:“雨荷,不要说我这个做叔公的不疼你。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爹在世也就罢了,你爹将来走了,你怎么活啊?叔公我是心疼你掌家不易,送个好机会给你。”

雨荷看了一眼那小男孩,又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仿佛没事人的族长就知不好,她脸色一变:“叔公不必多讲了,雨荷的将来自有自己的打算,不劳叔公费心。”

说着雨荷就站了起来:“秋卉,送客!”

这时,族长也跟着站了起来:“雨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起来,咱们两家也多少有点情分,你还是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雨荷瞪着族长,脸上完全冷了下来。

族长却仿佛毫无所觉一样:“你先坐下来,我们又不可能强迫你做什么,你有何必这么激动呢?”

雨荷冷哼了一声。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又能怎么样:“有话就说吧,恕我没太多时间。”

四叔公说道:“雨荷你莫不识抬举,你到底是个女儿家,难道要把夏家的这些攥在手中一辈子么?女子外姓,这里的一切都是姓夏的。”

雨荷冷笑了一下:“四叔公这话倒是说得奇了,我家的家财自然姓夏,不过是同我爹、同我一个姓,和四叔公那个夏字不太一样。如今是欺我弱女子一个没本事撑这个家。”

四叔公听着雨荷冷冷的声音说的心里也有点儿没底了,他望了族长一眼,等他发话。

族长吐了一口气,他原本也不是来帮着四叔公挣家财的。

雨荷紧锁眉头,问族长道:“族长不如开门见山来,今日你们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族长沉吟了一会,开口道:“雨荷,你别怪我。我身为族长,有我的职责。你们家由你来掌家,的确于情理不和。”

“族长是什么意思,直接讲吧。”

族长捻了捻胡须:“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收养一个男孩了。”

族长一这么说,那四叔公便起身拉起坐在最末座的小男孩:“雨荷,这是我的曾孙子,聪明伶俐,正是要过继给你。”

雨荷只觉得喉头一股腥气,但她强压了下去:“过继不是一个小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决定的,这件事情我要好好思量。族长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还需要时间考虑,不妨过几日再谈。”

族长看着雨荷一会:“过继哪家的孩子,我们可以再商量,但是雨荷你今日要给我一个准话,究竟同不同意这件事情。”

“我已经说了我需要时间考虑,族长你用不用逼迫的这么紧。”雨荷猛的站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今日族长携众位宗族的叔叔伯伯,是专程来欺我家没人吗?”

随着声音,紫薇穿着一身男装走了进来。

“紫……夏正……你出来做什么?给我进去!”雨荷低声呵斥道。

紫薇看了一眼自己娘亲,却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过继的事情,不如同我谈。叔祖父已经写下这份文书,将我过继给姑母,只等盖了宗族的文书,过了族谱,我就是姑母的继子。”

雨荷上前一步从紫薇手上抽出那张纸,纸上墨迹未干,但是最底下的确是夏老爷的签名和印章。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

另一边,四叔公和族长也是虎视眈眈。

紧接着,传来一声声咳嗽声。不一会,几个仆人就搀着夏老爷走了出来。

病魔折磨着的他面色清白,他向几位本家拱了拱手:“我已经决定将夏正过继给雨荷,想来诸位没什么意见吧?这也是附和族中规定的。”

雨荷脸上露出矛盾的表情,但是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她再多想。

夏正就是紫薇这件事情,族长是知道的。

她看族长似乎还要说什么,便一个箭步走到族长面前,俯身低声说道:“当年的事情族长你是清楚的,我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了拼个鱼死网破,有幸得见天听的话,结局整个夏氏宗族都不一样承担的起!”

雨荷见族长神色犹豫,继续说道:“我早晚都是要死的,紫薇都是要嫁人的,我也不可能把整个夏家陪嫁给紫薇,将来留下的难道还会少了宗族的吗?”

族长看着雨荷,两人对视了一会,他才微微抬头,开口说道:“既然已经选好了继子,选个好日子来我这里办一下过继的手续吧。”

说完族长率先离开了夏家。几位宗族老爷立刻跟了上去,那四叔公看着讨不了好,只得怏怏不乐的跟着一起走了。

他们刚走出去,夏老爷就昏倒在地,雨荷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爹,就一口血吐出来,也昏了过去。

第20章 夏老爷病逝

(他们刚走出去,夏老爷就昏倒在地,雨荷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爹,就一口血吐出来,也昏了过去。)

惊变之后人人都仿佛呆了一般。

紫薇看外公和母亲接二连三倒下,心里一片冰凉。

是了,这边是世情,这便是冷暖,没人会等谁长大。

她脸上初时一片苍白,此刻却平静下来。

紫薇转过身来开了口,声音清脆冰凉,却仿佛震醒了凝滞住的夏家正厅。

小厮急急忙忙冲出去请大夫,丫鬟们各自扶着两个主子回了正房。

不知何时起,紫薇已收了表情,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秋卉看着小主子样子不对,走过去扶着她坐在夏家正厅的主位上。

紫薇虽然看起来身形还小,又穿着男装,但不知为何,在秋卉眼里,却与多年前第一次坐在那个上的雨荷重合了起来。

小厮还算得力,不多久,大夫已经请来了。

还是那山羊胡须的大夫,他在两个屋子里分别为夏老爷和雨荷诊了脉。之后看见屋里没有当家做主的人,就问一边跟着的管家夏渊:“这,如今两位都倒下了,家里谁主事?”

正在此时,秋卉扶着紫薇走了进来。

“先生请与我说吧。”

那大夫见一个十几岁少年出声,愣了一下。但他出入各府多年,很多事情见怪不怪,也不多问,就把夏老爷和雨荷的情况对紫薇一一道来。

“夫人早年落了病根,如今情绪激动心脉紊乱,身子受损严重,日后需要好好将养。”那大夫一边说,一边下了方子。

紫薇接过方子,并未细看,继续问道:“那我外公如何?”

那大夫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夏老爷……夏老爷同样是早年落下病根,虽然这些年一直将养着,但是人年纪渐长又兼之这次病的厉害。如今又急怒攻心,恕老夫无能无力。”

紫薇手里的药方轻飘飘的落在桌面上,她双目乞求一般看着大夫:“先生,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外公……”

那大夫只是黯然摇了摇头:“少爷还是另请高明吧,在下实在无能无力。”说着,他便起身准备离开夏府。

紫薇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说道:“卉姨,带先生去库房领诊金。”

等秋卉领着大夫走远,紫薇又转头向夏渊道:“再请城中其他的大夫来。”

常言道,治的了病,救不了命。夏老爷这一次是真的灯枯油尽了,便是请来了数位城中有名的大夫,都无能无力。

雨荷那边,虽然大夫们都说伤了身子需要将养,但也迟迟没有醒来。

到了当日夜晚,夏老爷醒了过来,但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却又昏了过去。到了第三日夜晚,夏老爷终于彻底神智清明,却也只是回光返照了。

紫薇双目含泪,坐在夏老爷床沿。

夏老爷牵起紫薇的手,拍了拍她:“好孩子,扶我起来。”

紫薇眼里的泪珠一颗颗砸了下来,全无白天冷静的样子。

夏老爷微微摇了摇头:“哭什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就如同天有四时一样正常。快扶我起来。”

紫薇抹了泪珠,把外公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夏老爷却偏了一下,没靠在紫薇小小的身子上,而是靠住了床沿:“紫薇,你虽然是我外孙女,但却跟着我姓了夏,我就当你是咱们这一支你这一辈继承香火的人,咳……咳……”

夏老爷咳了两声,又继续说道:“如今你年纪渐长,已知……咳……知道世情,咳咳,是一件好事。但外公希望你将来不要偏了性……咳……情,需知着世上好坏参……半,将来……你不要成为驳逆之人……”

“外公,我知道……知道……”紫薇一面说,一面哭。

夏老爷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说着他又咳了两声,继续说:“你娘从来没和你说过你爹的事情。”

紫薇听夏老爷说起她爹,睁大了眼睛。

夏老爷却看起来有些恍惚:“你爹不是个普……咳……通人,但是你娘既然不……说,你就听她的,不要多问。你娘……你娘她是个命苦的人,你将来,要好好孝顺她。”

紫薇压住自己心里想问个究竟的心情:“外公,我会好好照顾娘亲的……”

夏老爷这才露出一丝微笑:“雨荷还没有醒?”

紫薇点了点头。

夏老爷眼里露出一丝怅然:“也好,你娘性子……看着刚强,其实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她,也就不让她送我走,徒增了她伤心……”

夏老爷在说话时,不住的咳嗽,此时更是咳出一口血来。

紫薇急的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夏老爷却镇定的多,他挥了挥手,安抚了下紫薇:“不必忙乱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他伸出手替自己外孙女抹掉眼泪:“不要哭,咱们夏家的人,不是只知道掉眼泪的人。你外公我虽然自幼家贫,但少年得志。又得如花美眷,与你外婆琴瑟和鸣。你娘虽然是个姑娘,但不知多少家的少爷都不如她。你外公我这一世,除了那件事情,已没有遗憾。除了那件事……只除了……那件事……”

夏老爷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趋于无声。紫薇颤抖的伸出手去探他的气息,终究是已经没了。

无论他生前对这个世界再有如何的眷恋,又多么的放心不下,终究不得不松开手来。

紫薇仿佛傻了一般,呆呆的坐在哪里,泪水划过脸面,却不曾哭出声来,一直握着夏老爷逐渐冰冷僵硬的手,直到门外传来雨荷的声音:“紫薇,你外公怎么样?”

这些日子,夏老爷和雨荷接连病倒,家里已经是紫薇在撑了。她面对外公骤然病逝,如今见了母亲,心里扭着的那股劲便散了,她冲过去抱住母亲,泪水犹如开了闸一般再也止不住。

雨荷望着夏老爷的遗体,神色却是越来越冷,她抱住自己的女儿,低低的说道:“紫薇,没事。外公走了,还有娘亲在,没人能伤害你,没人。乖,不哭,不哭……”

第21章 赠玉

夏老爷的丧事办的并不高调。族长过后送了一份大礼过来,也不知算不算是补偿。但雨荷把那些东西随手赏给了己房下人,连碰也不愿碰一样下。紫薇更是把其中的几件瓷器直接掷到地上摔碎了。

夏家上下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雨荷借口紫薇要守丧便让她从族学回来了。

如今该让女儿见的女儿都见到了,没必要再花费更多的时间在上面,紫薇又不必考功名。

至此,雨荷便带着紫薇学管家,并把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讲给女儿听。

有时候紫薇和苏原会出去一起走走,但雨荷不像以前那样让秋卉时时跟着,但一般会差遣小厮随他们一起出去,而且一般只让紫薇着男装。

她还没想清楚,是将女儿嫁给一个信得过的人比较好,还是让女儿去认那个人比较好,如今本家的态度让她难以决定。

当日如果不是她拿那人的身份将族长一军,今日恐怕未必还能安安稳稳的在。夏老爷去世尚且如此,等到将来她过世了,就更加没有可以牵制本家的依凭。只怕到时候会更加难看,纵然紫薇届时已嫁,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而且人心易变,就算女儿和苏原有少年情谊打底,但是将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

既然她自己心思未定,因此态度也就显得模糊暧昧。

另外,雨荷私下叮嘱了几位管事,如果有好的机会,就陆续将家里的庄子转手了,大多卖了不错的价格。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一转眼已是乾隆二十年。

夏家书房。

“这几日族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雨荷问道。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近日有蒙古人去族长本家拜访呢。”秋卉在一边答道。

雨荷听她说道蒙古人,手上写字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她维持那姿势不动,想了一会,问道:“我依稀记得,当年去查苏家少爷时也曾提到过蒙古人?似乎苏家和蒙古人有些渊源?”

秋卉在一边也想了好一会,然后才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雨荷沉吟了一下,对秋卉说道:“遣人去细查。”

然而雨荷这边的人还没有回来回话,苏原却上门了。雨荷便在正厅接待了他。苏原看起来不如往日从容不迫。眼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显然近日没有休息好。雨荷也不问他,只是寒暄了几句。

过了一会,紫薇出来了。

两人正准备出门,雨荷却突然开口说道:“说起来家里的荷花也开了,不如今日你们就在家里赏荷吧?若是嫌家里吵闹,便把小厮丫鬟遣下去就是了。”

苏原犹豫了一下。但在他开口前,紫薇已经点了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二人便向院子里走去,雨荷等他俩离去,也站了起来走了另一条路,穿过回廊,走进了一间厢房。这时,紫薇和苏原的声音竟传了进来。那厢房居然离荷花池不远。

夏家院子。

苏原和紫薇两人走到院子里,便看到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艳。

紫薇笑着问道:“最近族学里如何?功课忙吗?说起来,苏原哥哥也是要到应试的年龄了,想来夫子必然是‘步步紧逼’吧?”紫薇一边伸手去够那池边的小荷花,一边语含欢欣的说着。但苏原却没有回答。

紫薇久等不到苏原的回话,便回过头来望着苏原:“苏原哥哥,你怎么了?近日心情不好吗?”说着,紫薇也不再去够那小花,而是望着苏原。

苏原仿佛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一般,露出有些为难的事情。紫薇见他神色不对,便收起了笑容,担心的看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苏原才开口:“紫薇……”

他一开口,却不同以往一样叫紫薇‘夏正’,而是直接称呼她为紫薇。

虽然这两年,雨荷已把苏原知道紫薇身份的事情透露给紫薇。他们二人也相互知道这件事情,但是这层窗户纸却从未捅破过,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而已。

如今苏原一开口便称她紫薇,自然是惊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些慌乱起来。

紫薇偏过头去下意识的反驳,但声音却小的很,脸也红了起来:“什么紫薇,这里哪里有什么紫薇……”

苏原吐了这么两个字,又停下了,过了一会,他才艰难的说道:“紫薇,我……要走了。”

这比刚才他换了称呼更让紫薇吃惊。

紫薇原本因为他喊她而有些红的小脸一下子白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原:“苏原哥哥,你,你什么意思?”

大约是最艰难的话已经说了出口,苏原似乎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他顿了一顿,已经有两分平时的样子:“我爹派人来接我了……”

“什么?你娘不是寡居在家吗?怎么会……”

苏原看着情绪激动的紫薇,叹了一口气:“那不过是对外的说法。也罢了,我不瞒你。我家的事情,我便一一同你说了也没什么。”

紫薇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和苏原一起走到池边的石椅坐下。

苏原等紫薇看起来镇定了一些之后才开口:“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所以大部分事情我都知道。用这边的话来讲,我娘是我爹的小妾,但实际上她的地位却要更低一些,但是当时因为我爹子嗣不盛,所以我这个庶长子倒也罢了。”

苏原把目光移开,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祖父是蒙古那边的王爷,那时我爹和我大伯争位子争的厉害,我爹担心我大伯动手斩草除根,便把我娘这个地位不高的小妾和我这个庶长子送回了我娘娘家避一避。只是回来才发现我外祖父已经过世,所以也就在族长本家安置下来。”

说到这苏原脸上露出一丝黯然:“这些年,我爹一直都没什么消息,我原本,原本也都已经把那些忘了……只当自己是苏原而已……”

紫薇仿佛呆住了一般,原本熟悉的人仿佛陌生了起来。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他们之间从未说过什么,也没有许下过诺言,只是那若有似无的东西一直存在,双方也意识的到。

过了好一会,紫薇才抖着嘴唇说道:“我不怪你,我,我不怪你。若是我爹,若是我有爹,若是他突然有了消息,我也,我也要去见他,问他……要去……”紫薇说到这里,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苏原眼里满是黯然。他张口欲言,但是最终却未解释什么。虽然对紫薇这样说,但是实际上个中曲折其实并不止这些,只是那些话他并不想说出来,免得她担心。

苏原拿出一块玉佩,这是他外祖家留下的玉佩。他看着紫薇过了好一会,才递到她手中,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模糊的话:“我这一去不知要面对什么……”

他顿了一下,仿佛克制自己一般,才继续说道:“这玉你收下,只当留个念想吧。不要等我,也不必等我,你要……要好好的……”

说完他不忍看紫薇神色,站起转身就要离去。

“苏原哥哥。”紫薇喊道。

苏原停下,却没有回头。

紫薇抹了泪珠,一字一句说道:“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不会等你的。你,你珍重……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你珍重……”

苏原在那定定的站了一会,终是没有回头,离去了。

第22章 千金买一诺

雨荷在厢房听完了全程,出来之后便听到下人来回话说紫薇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去了。

雨荷自然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传话下去,让小厮丫鬟都别去打扰女儿,有什么事情都来自己这问话。

也是巧,上午苏原来拜访,下午雨荷遣出去去族长本家调查的人就回来了。

雨荷虽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把下人招来问了问:“可有什么信息?”

那仆人态度很恭敬的回话:“那些蒙古人确实是去找苏家的,似乎是苏家太太的夫家,要接他们走呢。听族长本家的人说,态度很是强硬。”

“强硬?”雨荷看向来回话的下人:“怎么个强硬法?”

仆人回道:“听本家的下人说,那些人第一次来的时候,苏家少爷只是略略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回绝了。那些蒙古人又拜访了好几次,听说前几天还差点吵了起来,似乎是要强带他们回去,后来还是族长老爷出面调解了下。”

雨荷沉吟了一会:“族长什么态度?”

“族长老爷看样子不太想继续收留苏家太太她们了,那蒙古人的态度也似乎强硬的很。”

雨荷没在问话,却不知再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说道:“可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仆人细细想了一会:“好像没了。”

雨荷挥了挥手,便让他下去领赏了。

当夜,雨荷把那红木盒子拿了出来,将其中的扇子和画拿来出来。

她已有许多年没有把它们拿出来看过了。她想着白天听到的话,又想着本家那些人威逼她们的样子,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雨荷将画和扇子放回红木盒子里,自言自语道:“夏家也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龙子凤孙倒是一来一双。也好……也好……”

第二日,雨荷便打发了秋卉带紫薇出去散心,自己把苏原请了过来。

苏原应约前来,但是不同以往,看着雨荷的时候却有些局促。

雨荷却仿佛浑然未觉,和他寒暄了两句便开了口:“不如去书房坐坐?”

苏原愣了一下,但是还是点头应允了,他对雨荷请他过来的事情有些一头雾水。原本以为对方是要兴师问罪,但是来了一看雨荷态度还挺和善,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两人来到书房,按着主客各自落了座。

雨荷喝了杯茶,然后开口道:“常言道君子一诺千金,不知道千金能不能买到君子一诺?”

说着,雨荷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叠大额银票。苏原看着眼前的东西,吃惊的望向雨荷。

雨荷看起来从容的很,她拿茶杯拨了拨茶面:“如此我也不打太极,开门见山的说了。你和紫薇在荷花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还知道来接你的人态度强硬。是也不是?”

苏原摸不著雨荷到底要做什么,便回答道:“父亲派来接我的人比较急切。”

雨荷勾了勾嘴角:“豪门深院是个什么样子,想来天下间都差不多。你在族长家这么多年,想来对此应该十分清楚。”

说着,雨荷将那锦盒推到苏原面前雨荷:“你爹多年未想起你们母子,如今却强硬的要接你们回去,想必不是良心发现。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万两白银虽说不算是什么顶天数目,终究够你打点上下一段时间了。”

苏原看着那银票没有接:“无功不受禄,夏夫人如此厚礼,在下受不起。”

雨荷也不以为忤:“你不必如此。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一万两白银,自然不是白给你的。说起来,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给女儿留条后路。”

苏原并不急着应答,反而显得十分沉稳:“既然夫人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应该明白在下能力低微。如今自保尚且不能,只怕帮不到夫人。”

雨荷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你与紫薇的事情,我这个做娘的难道不知道?你如今这么说,莫不是玩弄我家女儿?”

苏原皱了皱眉,张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雨荷面色冷了下来:“你当我真是无知妇人?我家紫薇虽然是私生女,但是她爹的身份并不普通,个中缘由,我且不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对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在你眼里,她配你不起?”

苏原沉声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雨荷看了他两眼,觉得他神色并无闪烁,便继续往下说:“如今只说你家的形势,你爹这一次接你,态度强硬,其中一定有古怪。这一点你自己也是想得到的,想必这一次你回去必有风雨。我既拿出来银两,也的确是有求与你。我希望若是你有幸自保,将来你可以返回来拉紫薇一把。紫薇身份尴尬,我这个做娘的没本事,护不住她一辈子。”

既然已经达到将对方一军的目的,雨荷也不再兜圈子:“世事无常,我也不说让你照顾她一生一世这样的话。将来……若你将来仍对她有情,希望你莫负她,这孩子命苦,都是我造的孽,只希望你莫对她有什么看法。若是将来……你情淡了,只望你念在这万两白银的份上,做她大哥,当她娘家,莫让她受人欺负。”

苏原却没料到雨荷说出这一番话来,他沉吟了一会,将锦盒推了回去:“夏夫人,我与正……我与紫薇自幼相识,将来若我有能力,自然不会对她袖手旁观。这银两,我不能收。”

雨荷冷笑了道:“莫不是你的觉得我的钱脏了你的手?”

苏原摇摇头:“我也不瞒夫人,此去福祸还在五五之数,只怕耽误了夫人的事情而已。这银两交给我,倒不如留给紫薇傍身。”

雨荷露出一个笑容,君子不取不义之财,若是苏原大大咧咧的收了银票,她才真的要担心了。她继续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如若不是对你有几分信心,又怎么会下这个赌注?这银两固然是买你一句诺言,但是同时也是为了增加你的资本。”雨荷顿了一下:“就这么两袖清风,只怕你真的没机会在你家站得住脚。大家族是什么样子的,你自己应该十分清楚,就算你自己不屑受人恩惠,应该为你你娘亲考虑一下。”

苏原被雨荷说的无话可说。

雨荷见他松动,便又乘胜追击道:“如果你心中亏欠。将来便将这白银还给紫薇吧,你若娶她,这白银且算是我给女儿准备的彩礼。若是将来你看见紫薇出嫁,且还她当做嫁妆吧。”

苏原终是被雨荷说动,想着前路未知,终是收下了那锦盒。雨荷看他收下锦盒,勾了下唇角。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有些尴尬起来。

等苏原喝了一杯茶之后,雨荷又拿出了一个信封:“这个也是我托你的一件事情,将来,如果你娶了紫薇的话,请替我把这封信交给她。”

苏原自然是点头应允。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雨荷也不留苏原多坐,便送他出门。

苏原临走之前忽然转过身来,朝着雨荷鞠了一躬:“夏夫人,将来的事情变幻莫测,我不能确认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我既收你恩惠,将来必定竭尽全力。”

说完他不等雨荷反应,径直离开了。

第23章 摊牌

自那日雨荷把盒子拿了出来,倒也一直没有放回去。

这天雨荷有些不舒服,便早早的回了房间。她看着那放在桌上的红木盒,不知怎的伸手又拿了出来,摊在桌上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子时都过了雨荷屋子里还有烛光,秋卉有些担心,便敲响了房门,问道:“小姐,还没睡?”

过了好一会,屋里才传来雨荷的声音:“就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雨荷话音一落,屋里的烛火也灭了。

秋卉在门口站了一会,无可奈何的离开了。老爷去世之后,她家小姐看起来更沉默了。

虽然把烛火吹灭了,但雨荷其实并没有睡下,她仍然坐在桌前定定的望着桌上的东西。

并不明亮的月光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些晦暗,但雨荷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

其实看得见看不见,看得清楚看不清楚又有什么区别呢?桌上那两样东西,她早已经熟记于心,便是闭上眼晴,她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这么多年,她竟一点也没忘了。

一直到天蒙蒙亮了,射进屋里的月光变成阳光,雨荷还是定定的坐在那里。

“小姐,醒了吗?”

直到秋卉的声音传来,雨荷才仿佛清醒了一般,她张开嘴,却觉得喉咙有些堵,但还是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醒了,进来吧。”

门外的秋卉听着雨荷的声音不怎么对,但也无法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秋卉推开门,见雨荷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衣服,只得微微摇摇头,她把手中的水盆放到架子上,走到还坐在桌边的雨荷身边,一边扶着她起来一边说道:“小姐,您……您这样,老爷在九泉地下也难瞑目啊……”

雨荷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没事,你去把紫薇叫到书房去,我有事情要和她说。”

秋卉无法,只得转身出去了。

紫薇在书房有些忐忑,近来娘亲的态度实在有些太冷了,让她很是担心。

没一会,雨荷就走了进来,她手上那端着那个红木盒子。

紫薇一看雨荷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雨荷却挥了挥手让她坐下了。

等雨荷坐定,便把下人都遣下去,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我从前和你讲过,你爹身份不凡,不是普通人,如今我就细细把当年的事情讲给你听。”雨荷开口便让紫薇有些晕。

但紫薇并未因此失去理智,娘亲有些嘶哑的声音让她担心极了。

雨荷没等紫薇开口,就将红木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看吧,这里的东西是你爹给我的,你爹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你一看便知。”

紫薇不禁心情有些激动起来,这么多年来,她爹是谁一直是家中不曾提起的话题。除了那一次她再没问过,只是不问并不代表她不想知道,相反,她对此曾经有着无数的遐想。

仅仅用好奇这两个字,并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那是来自血缘所引起的一种向往。

只是这种感情在她读了莺莺传之后,渐渐的被她压下去了。尽管她不想那样去想,但是在她心目中,她爹和张生的形象已经重合起来了。

紫薇伸出的手有些颤抖,她轻轻的拂过那画圈和合着的扇子,却迟迟没有把它们展开。

而雨荷就这样静静的注视女儿。

过了好一会,紫薇却突然把那红木盒子合上了。

雨荷有些吃惊:“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想知道你爹是谁吗?”

紫薇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我只要陪在娘亲身边就好。我爹……我爹……爹他既然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以后,也不必出现了……”

雨荷愣了一下,她心里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只是她做的决定,却也是不会更改的:“你外公……你外公去世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宗族也好、其他亲族也好,一直会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你的身份族长是知道的,如今虽然勉强压下这件事情,但是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压下去。我并不是心血来潮就让你知道你爹的是谁。只是他的身份,是你将来的依凭。我……我走之后,你就去找你爹,他会好好对你的。”

“我不去找他。”紫薇下意识的反驳。

雨荷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声音有些严厉的说道:“你不去找他?你以为,你要怎么活下去?且不说瞒不住,就算瞒住了,难道你要一辈子以‘夏正’的身份活下去吗?”

“我……我……”紫薇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过了一会才偏开了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去找他。”

雨荷伸手捏住紫薇的下巴,迫使女儿和自己对视:“你现在是在意气用事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意气用事’这四个字?”

她直直的注视着女儿,终究不忍心捏疼她而松了手:“让你看你就看,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紫薇紧咬着下唇,却不伸手。

雨荷叹了一口气:“你连娘亲都不听了吗?还是我要亲手送到你眼前?”

紫薇望着雨荷,一滴泪水划过她的脸。她不理解雨荷的态度何以这样强硬,但她终究拗不过雨荷,展开了那画和扇子。

当画中署名和章印落在紫薇的眼里时,紫薇一下子拿不住手中的东西了。紫薇抖着嘴唇向自己娘亲问道:“宝……宝亲王?我爹是,是当今圣上?”紫薇不可置信的望着雨荷。

在女儿的注视的目光下,雨荷却下意识的偏开了头。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做出未婚先孕的事情,儿本家族长又未何态度暧昧。那日他们前来逼迫,又最终半途而废,都是因为族长原本就知道你爹的身份,因此才会有所顾忌。”

雨荷站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让你在我死后去找你爹,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你才有一条出路。我死了之后,再没什么可以牵制本家,到时候,你就算可以活下去,只怕一辈子也要看人脸色。在济南,在这里,你永远都是私生女,永远都是是我……是我不贞的证明。”

紫薇看起来有些茫然:“如果……如果要去找爹,为什么不现在去找?这样的话……”

紫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雨荷打断:“现在不能去,我是不可以去找他的。”

雨荷深呼吸了一下:“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所以我是不可以去找你爹。而且你要记住,你娘亲我不仅等了他一辈子,而且无怨无悔的等了他一辈子,记住了吗?!”

“为什么?如果我爹是九五之尊,他有什么不可以做?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受苦?为什么娘亲你要背负……背负不贞的名声?”紫薇捂住自己的嘴,泪水不受控制的接二连三落下。

雨荷深深的忘了女儿一眼:“你想不清楚吗?”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想不明白就再想。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清楚,这么多年,我真是白教你了。”

紫薇却猛的摇了摇头:“我不去找他,我不去。”

说着紫薇站了起来就要向外跑去,雨荷拽住紫薇的手臂,迫使她看着自己:“我叫你来,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是同你商量,你是一定要去的。若是将来你可以顺利和你爹相认那就最好,就算不行,你再回来也不迟。但是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做,你娘我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你听见没有?”

“娘亲,娘亲……”紫薇被雨荷逼的只能哭泣,她低声嘶喊:“娘亲,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你不觉得辛苦吗?为什么啊?”

雨荷松开紧握着紫薇的手,吐了一口气,抱住情绪崩溃的女儿,低声说道:“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上了赌桌,没资格回头。愿赌服输,输了……要认……”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只做了口型。

第24章 不曾送别

夏府。

雨荷走到紫薇房里,看见她坐椅子上,望着桌子,手指还不住的触摸桌上的东西。她见女儿一副呆呆的样子,便开口问道:“紫薇,在做什么?”

听到雨荷的声音,紫薇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还一面把手中的东西收在袖口里。

“娘,我……只是发呆而已……”紫薇喃喃的说道。

紫薇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是尽管她怎么掩饰自己的心情,眼底还是有一丝抹不去遮不住的惆怅。

其实雨荷已经看见紫薇手中是一块白色的玉质的东西,想来就是苏原送她的玉佩。但雨荷也未点破,而是拉着女儿坐下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到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雨荷犹豫了一下,终是开了口:“在想他?”

紫薇睁大了眼睛,她原本是要反驳的,只是对上雨荷的目光,却又低了头。

雨荷叹了一口气,伸手捉住紫薇的一只手臂,去拿她手中的玉佩。紫薇下意识的躲了一线,但最终也没挣扎。

雨荷将那玉佩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看了起来。

苏原送的这块玉佩颜色微微泛青,看起来细腻滋润。雨荷看了一会,才把玉佩给紫薇戴上:“倒是一块好玉,他有心了。”

紫薇听雨荷这样说,便有些黯然。

雨荷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又卷了卷她的头发,然后才问道:“你知不知道苏原今天要走?”

紫薇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不去送他?”

紫薇滞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说:“送什么送?有区别吗?终究是要分别的,多见一面,少见一面又有什么区别?”

“不见就可以吗?还是因为,满脑子都想得是那个人,见不见真的没区别吗?”雨荷的话听在紫薇耳朵里显得有些尖刻。她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几次张口欲言,却还是只是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的说道:“娘亲,我是不是好让你失望?”

雨荷将女儿搂了过来,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控制的东西。你想他,你克制不住自己,娘亲不怪你,也都不认为这是错的,因为心本来就无法改变。但是虽然心是不能控制的,行为却是可以。”

雨荷一边说,一边捧住女儿的小脸:“你没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娘亲已经为你骄傲。但是娘亲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所以的事情都是一场赌博。莺莺可以等到张生,也可能等不到张生,将来的事情有谁说的准呢?所以,你做出选择是不够的,即使你的选择是对的,或者说是保险的,仍然是不够的。”

雨荷一面说,一面伸手握住那块玉,猛的一拽,玉上的绳索就断了。紫薇一下子惊叫出声。

但雨荷却不为所动,将断了挂线的玉放到紫薇眼前:“就好像这块玉,即使是一跟线断了,你都这么在乎,将来,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我……”紫薇被雨荷问的不知所措。

雨荷牵住女儿的手,将玉放在她手心:“那你就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是好是坏,都不要后悔。”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对女儿说:“如果你想去呢,马车就在外头,如果你不想去呢,将来也不要为错失了今天而后悔……”

雨荷说完,在不停留,直接出了紫薇房间。

城门外。

有几辆马车,从早上就停在这里,一直迟迟没有离去,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晌午了。

“公子,是时候启程了,我们不可以再耽误了。”一名男子对苏原说道。

苏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男子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这时,马车窗户的小帘子掀开了,隐约可见一名妇人坐在其中:“原儿,上车吧,等了这么久,既然没来,估计是不回来了。”

尽管这些年已经担起了生活的胆子,但他终究还是年少,掩饰不住那满脸的失望。

苏原长叹一声,上了马车。

一行人就这样远离了济南城,只留下飞扬的烟尘。

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聚散离合。

夜晚,夏府。

雨荷正要睡觉,忽然听到敲门声:“娘亲,我可以进来吗?”

她放下正准备拔掉头上簪子的手,走到门口,开了门,紫薇正站在外面。

紫薇手里抱着枕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带着一点怯生生的神情:“娘亲,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雨荷挑了下眉毛,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便上了床,雨荷将自己的女儿搂在怀里。

吹熄了蜡烛之后,屋里便陷入黑暗,但是紫薇和雨荷却都没有睡着。屋子里极为安静,只有她二人的呼吸声微微作响。

过了好一会,才传来紫薇极小的声音:“娘亲,你睡了吗?”

雨荷一直没有回话,一直到紫薇都以为自己娘亲睡着了的时候,才传来她低低的声音:“没有。”

这一次轮到紫薇沉默了,但她终究是熬不住心里的挣扎:“我没去送他,我……我没去……”

雨荷紧了紧手臂,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儿:“后悔了?”

雨荷感到自己的xiōng口有些湿润,但一直没有听到紫薇哭泣的声音,也没听见她的回答。

紫薇最终也没有回答雨荷的问题,而是反问雨荷:“娘亲,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雨荷挑了挑眉毛,说道:“问吧。”

“当初,你为什么会和我爹在一起?”

雨荷愣了一下,叹息了一声,然后回答道:“你爹当年……是微服私行,当初……是为了避雨,后来就变成小住……”

雨荷说了几句就有些说不下去。

紫薇从她怀里出来,望着她,急切的问道:“然后呢?”

月光下,隐约能看见雨荷眉毛微颦,表情看起来似怀念又似惆怅。明明是弯着嘴角在笑,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哪有什么然后啊,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天子驾临,又对她青睐有加,试问她又怎么能不怦然心动呢?”

说到这里,雨荷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你比娘亲强,真的,你比娘亲要强许多……”

紫薇对着雨荷爱怜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娘亲,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是不是?”

雨荷只是抱着哭泣的女儿,并不回答。

第25章 雨荷的交托

一转眼又是两年,这两年间雨荷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人若是了无生趣,便是苟延残喘。

勉勉强强熬过了冬天,人也瘦得脱了形。雨荷自知时日无多,便把族长请来了。

夏府,雨荷书房。

“咳,咳……”雨荷还未说话,便先咳了起来。

族长看着于心不忍,便说道:“雨荷,唉。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终究是我看大的,紫薇,我也不会薄了她。”

雨荷摆了摆手,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茶,润了下嗓子,止住了咳,才开口道:“紫薇将来怎么样,我已经想好了,包括夏家的一切,我都有打算。”

族长听雨荷这么说,手中的动作便顿了一下。他也未说话,只是看着雨荷,静听下文。

雨荷缓了一下,继续说道:“想来,咳……我是没多少日子了,等我走了以后,夏家的商铺全部捐给族中,算是我这一支的一点心意。对外就说让夏正进京赶考,紫薇同行。”

族长沉吟了一下,便说道:“也好,我也不说什么遮遮掩掩的话,紫薇留在济南日子都不好过,走也好,也省的将来万一保不住泄露出去,大家都不好看。”

雨荷又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族长这时才把一直端在手中的茶杯拿了起来,喝了其中的茶水:“雨荷,若是没其他事情,那我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再来找我。”

夏雨荷点了点头,让秋卉把族长送了出去。

这时,书房偏房的帘子掀了起来,紫薇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咬着下唇,紧紧皱着眉看着雨荷:“娘亲,我不想走。”

雨荷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紫薇被她看得心里直敲小鼓。

过了好一会,雨荷才开口说了话:“你留下来做什么啊?你要娘亲死都不安心吗?”

紫薇上前捂住雨荷的嘴:“娘亲你别这样说啊,你是不会死的,不会啊。”说着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这个冬天是她过得最最艰难的日子,雨荷几次昏迷不醒,让她的心起起伏伏安定不下来。整个冬天都寝食难安。

但是就算是这样,雨荷的身体还是一日日的弱下去,大夫开着药,也只能勉强拖着。

雨荷无奈的叹气,如果可以,她也希望照顾女儿一辈子。但是生老病死又怎么是人可以cāo纵的。说起来,早点走了,紫薇还可以早点把孝守完,不必耽误了。但是女儿无助的心情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只希望她安排的一切可以顺顺利利的。

等紫薇哭累了,雨荷便让她回房去休息,自己坐在屋里前前后后想自己的安排是否还有疏漏。

这时门吱呀的被推开了,秋卉走了进来。

雨荷看她进来,便招了招手:“秋卉,坐过来,我有事情要和你讲。”

秋卉顺从的坐在她家小姐对面。

今日见了族长,雨荷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但是有些话早些交代了,她也安心一点。

雨荷把一个盒子放到秋卉面前:“这是你同夏安的身契,你收下,找个日子去官府把事情一办,将来你们就是清白人家。”

秋卉正要说话,雨荷摇了摇手:“怎么多年,我总信你不过?就是夏安,我也是信得过的。你听我讲完,如今家里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银两我分成了三份,一份我会直接交给紫薇;一份你拿着将来有用,具体怎么用我一会会和你说;还有一份留着给紫薇当做嫁妆。”

雨荷停了一会,又继续说道:“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夫妻俩带紫薇去千佛山,那里离这里不远,如果有什么消息,相信很快就会知道,方便你们随机应变。有这些银两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站得住脚,等紫薇孝期满了,就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如果在她守孝三年之内,苏原应约而来,就把紫薇嫁给他。”

雨荷说到这,又咳了半天才停住:“万一你们在千佛山站不住脚,又或者发生什么事情,你们立刻带着紫薇去京城,到时候,所有的银两都拿来打点,一定要让她见到皇上。如果真的走到哪一步,那就是她唯一的出路。”

雨荷的音调极为平常,并未带着悲伤,但是秋卉依然被她说得泪水涟涟:“小姐……”

雨荷止住了她说的话:“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一早就应该知道,哭是没用的,你按我的意思去办。”

说完,秋卉就被雨荷遣了下去。

路已经走到今日,泪水,的确是无济于事。

八月的时候,雨荷再一次倒下了。

紫薇在雨荷床前,紧紧的握住自己娘亲的手。记忆中纤细却给过她无穷支撑的手如今显得青白无力,床上的人也瘦弱的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雨荷这一倒下,已经太长时间没醒来,连大夫都讲,只怕是要到回光返照的时候才会清醒了。

紫薇又希望她睁开双眼,又希望永远都不要睁开双眼,哪怕是永远维持着这气若游丝,都好过她真的离开。

但是不管紫薇是怎么想的,雨荷终究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她伸出那只几乎说是皮包骨的手在女儿脸上反复抚摸着,眼睛也只是盯着她,中间满是爱怜和不舍的感情:“紫薇,有件事情,娘亲一直都没交代你。如果将来,你到了不得不认父的时候,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情,就是你娘亲我,我是无怨无悔等了他一辈子。”

雨荷一边喘息一边说:“将来你见到了他,要这样对他说。你要问他,问他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然后,然后你要问他,你对他将‘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然后问他‘蒲草依旧韧如丝,磐石是不是依旧无转移’?如果……如果他问你,问你我恨不恨他,你要对,对他说,说我‘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为什么要这样讲?为什么?”紫薇控制不住喃喃的反复询问。

但是雨荷已经不能再给她任何回答,她只是紧紧的握住紫薇的手腕,看着她,不肯闭上眼睛。

紫薇终究只能点点头。

看到紫薇答应了,雨荷才缓缓闭上眼,已经没任何颜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在这一年荷花盛开的时候,夏雨荷再也没有醒来。她在这里等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第26章 进京

从雨荷过世开始,紫薇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一般。

她现在还有什么呢?她的外祖父过世了,她青梅竹马的那个人离开了,现在连她娘亲也走了。

她还能有什么?她所在乎的东西,已经全部都消失了。

紫薇时常在发呆,对着那扇子和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一直到雨荷下葬的那一天,紫薇才仿佛有了知觉,但她却魔怔了一样,怎么也不肯松开巴住棺木的手。一直到夏安把她弄晕过去,才勉强完成了葬礼。

“娘亲呢?”醒来的紫薇双目无神,她的声音很低,仿佛一下子就要没有了。

秋卉站在一边心里一片黯然,但是她还是安慰紫薇:“小小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小姐在天之灵也不能安心的。如果你不能好好地照顾自己,你要小姐怎么瞑目?”

“卉姨,你跟了我娘亲这么多年,你告诉我,娘亲这一生,究竟值得吗?”她的眉头深锁,眼里连一丝火光也没有,那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秋卉把头偏过去:“小小姐,这些问题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的过下去啊。”

紫薇的头微微动了动,她从床上翻身而起,从她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一种冷然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那个怀着天真有着憧憬的女孩沉眠了,而现在的紫薇却是怀着执念无法平静甚至是深怀怨恨的。

“家中的仆人已经遣散了?”紫薇问道。

秋卉愣了一下,惊讶于紫薇忽然改变的态度,但是她还是回答道:“已经遣散的差不多了。”

“好,我们即可动身,去京城。”紫薇一面说,一面拿起衣服准备穿上。

“什么?”秋卉惊呼出声:“小小姐,小姐已经交代过我,在她过世之后,让我带你去千佛……”

还没有等秋卉说完,紫薇就看了过去,她的眼神并不凶狠,但是秋卉却说不下去了。

紫薇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说道:“外公和娘亲已经走了,以后就是我做主。我知道娘亲将身契已经还给了卉姨和安叔,我也都不强迫你们和我一起上路,但是我一定要去京城。”

她捏紧了手指:“我要去见那个人,亲口问他还记不记得娘亲,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在这里等了他十五年。他欠娘亲一个交代……”

“小小姐……”

紫薇一抬下巴,打断了秋卉的话:“卉姨,你真的什么都不用讲了,我已经想清楚,我是不会改变这个决定的。既然娘亲已经将身契交还给你们,以后你们就不是夏家的人……”

啪的一声,秋卉伸手打了紫薇一巴掌:“这一掌是我替小姐打你的,小姐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不懂吗?你一定要让小姐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吗?”

这一掌打下了紫薇的泪水,但是却没打掉紫薇的决定。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卉姨,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我也知道,如今这个世界上对我真心的人已经不多。”

紫薇微微捶了捶眼帘,她的睫毛看起来有些颤抖:“但我真的不甘心,娘亲等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娘亲因为这件事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们夏家因为这件事件也不知吃了多少亏。让我心甘情愿把这些事情当做没发生过,我做不到。”紫薇转过头去看秋卉,那眼里充满了愤恨:“我真的好不甘心,我为娘亲不值,她这一生,实在是太可怜。‘雨后荷花承恩露’?”紫薇冷笑两声,重复的说道:“恩露?”

一滴鲜血顺着她的手落在地上。

这十几年来,来自外界的压力,以及这些年接二连三的变故,那些负面情绪在这个时候汇聚,达到一种定点,也是概要爆发的时候。

心魔之生,不过是一念之间。

最终,秋卉还是没有办法说服紫薇。于是在一个夏日里,最终她们还是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在那辆并不繁华的马车上,坐着紫薇,秋卉夫妇,还有一个小丫头,就是那个在紫薇以夏正身份出场的时候,曾经扮演过一次紫薇的小丫头。

时光似乎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行进,但是在十五年前那枚硬币多转了半圈之后,其实每个人都已经注定要踏上不同的道路。尽管在这一刻,命运的轨迹似乎有一个汇聚点,每个人似乎都还在她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但事实上,从此时起,他们注定要走一程完全不同的路。

官道之上,两辆马车擦身而过,也就注定了他们两个人之间要兜那么一个圈子。

乾隆二十二年,紫薇来到了京城。

京城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但是他们却无暇顾及这些。秋卉非常担心的看着紫薇,她家小姐的女儿如今却是一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样子。

可以说紫薇是秋卉看着长大的,但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她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落脚吧。”夏安说道。

秋卉点了点头,询问紫薇的意见:“小小姐,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紫薇回过头来,对秋卉说:“卉姨,叫我紫薇就可以了,若是我穿着男装,便叫我夏正吧。”

秋卉正要说话,紫薇却挥了挥手:“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也从来没把卉姨你当做下人,就是娘亲对卉姨,也是当做姐妹,这我是知道的。”

秋卉最终还是拗不过紫薇,就如同她几乎也没拗过雨荷是一样的。

现在的紫薇倒是和冷了心性的雨荷有几分相似,只是紫薇看起来,要跟冷一些。

雨荷为紫薇准备了一大笔银两,这些年的利润,还有多年陆续卖掉庄子得来的银两,以及店中的流水,这些全部都交给了秋卉。

在她过世前,除了把几个小庄子分给家中的老一辈管家们,剩下全部都扣了下来。宗族后来拿到的,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了。有时间,就能做手脚,她一早就做了打算,这个局也准备了多年,如今,终究是给女儿一点资本。

他们一行人少,只寻了一个小院子,暂且先住下了。

等到彻底安顿下来,秋卉向紫薇询问打算怎么做。

紫薇却并没有说要立刻进宫,而是打算从长计议。

第27章 立足之地

夜晚,秋卉见紫薇房中还有烛火,便去推开了她的房门。走进去看见紫薇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紫薇,你还不睡吗?”秋卉从架子上拿起一件披风,准备给紫薇披上。

紫薇直直的注视的镜中的自己,手中还拿着一只眉笔,对秋卉的话恍若未闻。一直到秋卉将把披风给她披上了,她才微微偏了偏头:“是卉姨啊。”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秋卉担心的看着紫薇。

“也不是很晚。”紫薇微微抬了下下颌:“卉姨,你看,我和娘亲是不是长的挺像的?”

紫薇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铜镜拿了起来。她微微晃了晃头,让自己各个角度的样子都印在镜中。

秋卉叹了口气:“你和小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紫薇,你别这样,小姐已经走了,她一定不希望你这个样子。”

紫薇笑了笑:“卉姨,别担心,我没事的。”

接着,她又把铜镜放回桌上了,拿起了眉笔在自己眉毛上画了起来:“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娘亲的眉从这里稍微往上挑一点。”

说着她用眉笔在眉毛尾部画了一个小小的上挑的沿线:“这样是不是更像一点?”

“紫薇,你这是要做什么?”秋卉不解的望着紫薇。

但是紫薇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紫薇站了起来,对着秋卉说道:“说起来,卉姨你跟在娘亲身边好多年了,我像,最熟悉娘亲的一举一动的人一定非你莫属了。”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配在她脸上,和雨荷笑起来竟然有七分相似:“娘亲是不是这样笑的?”

秋卉被紫薇有些诡异的举动吓了一跳:“紫薇,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紫薇沉默了一会,雨荷般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冷,但神色什么的和平常却一样了:“卉姨,你别紧张,我没事的。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娘亲等了他十几年,就这样白白荒废了?如果我真的可以进宫,可以见到当今的天子,最起码,我应该可以为娘亲做一点事情。最起码,我可以让他知道他是耽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让这个女人的后半辈子只剩下悲哀。”

“你这是在玩火啊!”秋卉惊叫出声。

紫薇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眸子里是豁出去的决然,她偏了下头:“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

紧接着她给秋卉继续说话的机会:“的确是夜深了,我也应该睡了,卉姨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秋卉担心的望着紫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见紫薇一副立刻就准备要睡了的样子,又不好干涉她什么,最终只能出去了。

如今他们在北京买下一个小院子,地方有些偏僻,也不是很大,不过因此价格比较合适。除了正厅之外,东西各有两间厢房,紫薇住了一间,秋卉夫妇住了一间,剩下的两间里,一间用来做了书房,另一间做了下人房。

第二天一早,秋卉推开紫薇的房门,却发现里面没人,这屋子就这么丁点大,紫薇又能去哪里?

在问过金锁(注1)她有些惊慌,像紫薇这么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秋卉急急忙忙的去唤夏安,想要去找紫薇。

就在这时,紫薇已经回来了。她穿着一身男装,大约是从小就时常着男装的原因吧,紫薇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富户家的小公子一样。

“你去哪里了?”秋卉担心的问道。

“卉姨,我只是出去走走,早上醒的太早,看你们还没醒,就没叫你们。”紫薇答道。

秋卉见紫薇一副平常的样子,刚才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但是她还是对紫薇说道:“紫薇,不是我要干涉你,只是你一人出去真是让人放不下心。京城这么大,我们又是初到,人生地不熟,你这样出去,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我怎么同小姐交代。”

紫薇对秋卉笑了一下:“我以后不会了。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说着紫薇就率先走到书房里去。秋卉和夏安紧跟着过去了。

三人坐定之后,紫薇给夏安和秋卉各斟了一杯茶,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紧接着她端起茶杯对他们二人说:“安叔和卉姨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娘亲又将我托付给你们。你们为了我,背井离乡,和我一起来到这里。我心里对你们是百般感激的。”

紫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来了这京城,我也知道前路漫漫,想来有很多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顿了一下:“我就冒昧的先将我的打算说出来。”

秋卉忘了一眼夏安,后者则会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紫薇……”秋卉正要开口,却被紫薇制止了。

“卉姨,你先听我讲完。”紫薇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常言道,落叶归根,我也知道,如果让卉姨和安叔在这里陪我一辈子未免太过强人所难。所以我打算以五年为限,如果五年之内我可以有机会进那座城,暂且不说。如果五年之后,我仍然没这个本事,那卉姨和安叔也不必再陪我耗下去了。”

“紫薇,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秋卉紧张的问道。

紫薇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五年之后的事情太遥远了,我们还是说一下眼前的事吧。京城如此繁华,我们也不可能坐吃山空,进宫的事情还没个影子,但是在那之前,我想我们还是先找个安身立命的法子吧?”

夏安沉吟了一下,开了口:“当初在济南的时候我们也是有几家铺子的。总算是多年经营,也算是生意不错。承蒙老爷和小姐青眼有加,我也一直是打理这些的。”

这方面秋卉所知不多,也就不再插话。

紫薇沉吟了一会,问道:“我记得安叔在家里是打理了一件绸缎铺和一件酒楼是吗?”

夏安点了点头。

“开铺子挺好的啊,不过,我想酒楼人来人往,消息会比较灵通吧?会不会好一点?”紫薇问道。

夏安摇了摇头:“酒楼不是不行,但是酒楼前期的投入会比较大。虽然小姐留下的银子也够了,但是如果生意清淡,我怕我们撑不过最初的一段时间。”

“那茶楼呢?我今日外出,看见不少茶楼。”紫薇问道。

夏安想了一想:“不知道京城的茶楼是怎么样的,我想我需要先考察一下。”

“那就麻烦安叔了。”紫薇如是说道:“今日在外面走了许久,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秋卉便把紫薇送回了房。

紫薇关上了房门之后,便坐在了梳妆台前。虽然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但是思绪却回到了清晨。

她昨夜睡得不是很安稳,所以早上早早起来了。

她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将来她很有可能会在里面度过一生的地方——紫禁城外。

巍峨的皇宫,高墙深院,戒备森严的城门,无一不使得内外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紫薇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怅然:「那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那里面的主人是她娘亲等了一生的人。」

番外 苏原·I

蒙古帐里只有两人在对峙着,年轻的那个男人看起来要放松一些,两人了僵持一会,还是他先说了话:“阿瓦,别犹豫了,如今看来这世子你是不想为我请封也得为我请封了。现在你已经被我架空,就算要再做图谋,也要先保存实力是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我也是你的儿子,也不算太亏啊?”

说话的这人正是苏原。

额尔德猛的一拍桌子,指着苏原说:“阿古达木,你这逆子!”

苏原往前一步:“阿瓦,你怎么这么说呢,草原上强者为尊,这个道理是你教我的。如今我既然得了人心,就是强者,自然也该为尊,你说是不是?”

额尔德握紧了拳头在桌上砸了一下:“怎么讲我都是你阿瓦,你就一点都不念父子情分,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情分?你我父子之间,还有情分可言吗?”苏原眼里划过恨意:“阿瓦,你把我母子二人丢在中原十几年,我不怪你,就算你把我们丢在那一辈子我都不敢怪你。但是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将我们母子接回来?这种形势难道不是你一步一步把我逼上来的吗?现在谈父子情,阿瓦你不会觉得太过滑稽吗?”

额尔德被苏原的话气的脸色发青,伸手指着苏原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原语气冰冷的结束了这场谈话:“阿瓦还是写了文书然后早点休息,自己当心身子吧。”

说着他便转身而出,去了自己的帐篷。苏原自己的地方的装饰清一色的全是白色,正中央正是供奉了苏氏的灵牌。

苏原冷着脸走了进去,给自己母亲上了一炷香。便定定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到他的心腹走进来,他才仿佛从自己的世界中醒了过来。

“公子,王爷已经写了请封书,为公子和太太请封。”那心腹躬身向苏原报告情况。

苏原转回身来:“已经写了?好,很好。王妃那边怎么样?”

“王妃在自己帐里,一步也没出来。”

苏原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完情况后也没再开口。他不发话,心腹也不好退下。

过了好一会,苏原才挥了挥手,示意心腹可以下去了。但那心腹犹豫了一下,站着没走。苏原见心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开口问他:“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直接说就好,不必吞吞吐吐的。”

那心腹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道:“属下得到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看王爷的意思,似乎是想在公子被册封之后,送公子进京……”

“进京?阿瓦是想调虎离山啊……”苏原冷哼一声:“好,好……进了京就鞭长莫及,当了世子又不能拒绝进京,阿瓦打的好算盘啊……”

“公子,我们是否现在就应该开始想办法应对?”心腹问道。

苏原眯了眯眼睛:“不必,既然他们有这个意思,你们就好好的盯着,也不需要插手,别让事情失控就好。”

说完苏原就挥了挥手,不顾心腹还要说什么,直接那他下去了。

等心腹退下之后,苏原走回灵位,伸手抚了抚台上的灵牌,低低的自言自语道:“娘亲,如果可以回中原,你会不会比较开心?”

数月后。

“世子,你真的打算顺从王爷和王妃的意思进京?”心腹皱眉询问苏原,想要劝他打消这个主意:“此次如果真的进京,少说也要三年,我们现在离开部族,这三年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到时候,我们可就被动了……”

苏原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底下的几个心腹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不是让你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还控制不了这边的情况?”

“但是如果进了京,终究是离这里太远,万一出了变故,只怕公子来不及赶回来啊!”心腹仍然不肯死心,苦苦劝说苏原。

苏原抿了抿嘴唇,烛光使得他的脸部的线条硬了起来:“就这么办吧,我已经决定了,不打算改变,夜深了,你们下去吧。”

几名心腹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

于是这一年的元月,额尔德立了长子阿古达木为世子,同年八月,苏原作为世子应诏进京。

也就是这一年,雨荷病逝了。

苏原一行人出了蒙古之后,在路上遇到了伏击,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并无太大损失,只是苏原的右腿被流箭射伤。

“世子,你身上有伤,我们还是坐马车吧。”心腹对苏原说道。

苏原勉强试了一下,骑马走了几步伤口处就隐隐作痛,也没办法策马而行。他皱了皱眉,只好下了马,命人准备马车,一面问心腹:“车队安排的怎么样了?”

心腹扶他进去之后,才禀报道:“车队已经往京城出发,我们现在绕道到济南,如果不耽误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在进京前和大部队汇合。”

苏原点了点头:“好,让车队尽量走慢一些……”

“是,世子。”

安排好之后,苏原便带了几个心腹单独绕道济南,打算从那里在去京城。然而这辆专程往那边去的马车,终究是慢了一步。

苏原和他要找的人,终究在官道之上擦身而过。

“夏家的宅子已经锁了?”苏原皱眉向下属询问:“是怎么回事?”

“夏夫人过世之后,夏家的少爷夏正就带着夏家的小姐和几个仆人去了千佛山,据说是夏夫人生前安排好的……”

“什么时候走的?”苏原追问道。

“就是两天前……”

“五天前?我们立刻动身,去千佛山,看看能不能追到她们……”苏原一听就立刻下了吩咐。

心腹急忙拦住苏原:“世子,如果现在去千佛山,我们就来不及进京了,不如派人前去探查……再做打算……”

苏原抿紧了嘴唇,有些挣扎,但是时限不能更改,而他现在正是不能授人以柄的时候,最终他还是呼出一口气,挥了挥手:“就这么办吧……”

第28章 闹事

过了几天,夏安在京城转的差不多了,便来紫薇这回话。

夏安组织了下语言,对紫薇说道:“如今城里做茶生意倒是挺多的,有茶馆有茶楼有茶园。”

“有什么区别?”紫薇问道。

“这茶馆一般里面的东西比较便宜,面对的也多是普通百姓,这种在城里的话多是支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就能开个小店。茶楼的话往往有专门的楼面,面向的也主要是有些文人墨客或者是勋贵子弟,茶园的话除了饮茶之外主要是还有戏班子唱戏。”

紫薇沉吟了一会,开口说话:“这样说的话,茶园自然是不能开的,茶馆嘛面向的客人又有些低,只怕流通的消息用处也不大,茶楼比较合适了?只是这茶楼的投入和酒楼比起来如何?”

夏安对这些都有调查,便回答道:“楼面的话,酒楼多讲究热闹,茶楼的话清幽一点也无妨。酒楼饭菜要想打出名号是需要时间的,茶楼的话若是有名士来这里饮茶,就能容易些。”

紫薇叹了一口气:“名士是这么好请的吗?但是不管怎么算,终归是茶楼的成本低一些,那就茶楼吧,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了。”

“小小姐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就去办了。”夏安如是说道。

“我都说过好几次了,安叔你叫我紫薇就好。”

夏安看起来略略有些局促,躬了下身就离开了。

紫薇转头向一直在一边听的秋卉说道:“这几日都是卉姨把这院子整理起来,卉姨若是累了就休息吧,也不必在这陪着我。”

等他们二人都出去了,紫薇才叹了一声。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虽然雨荷将身契还给秋卉夫妇,但是这么多年,紫薇同秋卉她们终究有着主仆之分。

雨荷这么做,无非是希望秋卉她们念着情分照顾紫薇。否者紫薇一个弱女子,就算手上有身契,始终都有可能被欺凌。

既然不一定弹压的住,那自然就要打感情牌了。这也是紫薇执意让他们改了称呼的原因。

但是就算是这样,紫薇还是无法抑制的感到心累和失落,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失望吧。

夏安的办事能力的确是夏家数一数二的,茶楼的事情,没多久就办了起来。

整个楼面的装修都是仿照济南那边的设计,在京城之中倒是别有风味。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把招牌彻底打响了。”夏安来找紫薇回话。

紫薇考虑了一下说道:“京城之中王公贵族不计其数,也不知道哪一家酒楼是哪一户的营生,除了为了流水进账之外我们也是为了探探消息,没必要得罪贵人,也都不需要太大的名气。安叔,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我的能不能坐到收支平衡?”

夏安想了想回话道:“收支平衡不难,京城之中茶楼这个行业的受欢迎程度是挺盛的,我们如果不求出头只想混个中等水准,想来问题不是很大。”

紫薇点了点头:“先经营一段时间看一看吧。”

就这样,茶楼便开了起来。紫薇既然不想惹人耳目,店里便走了中规中矩的路子。只是夏安到底是经营多年,又加上她家的茶楼很有济南的特色,一时间也算是蒸蒸日上。

二楼靠西边最里面的一个雅座,因用木屏风彻底与二楼走道隔开,因此乍一看并不太容易看出来那有个位子。且这个位子是从楼下账房通上来的,因此很是隐秘。这个位子便是留给紫薇的专用位。

紫薇时常来着坐坐,居高临下看看楼下的情况,也会关注一下她的隔壁屋——也即是最好的那间雅间的情况。

生意做起来了,自然就会有人眼红。即是在天子脚下,也免不了鱼龙混杂。茶楼蒸蒸日上,便难免要遇见地头蛇。

这天,紫薇便如往常一样,着了男装在茶楼特别给她留的位置坐下了。

瞧着楼下却闹了起来。几个壮汉和小二在那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安今日不在,他去驿站接茶了。紫薇皱了皱眉,看楼下几桌顾客匆匆结账,门外也有不少人围观,影响颇为不好,便从楼上下去了。

“我是这东家,不知道几位客人这是怎么了?”紫薇拱了拱手,对那几名大汉说道。

其中一名穿着蓝色布衫的大汉上下打量了一下紫薇:“你就是东家?小小年纪,别是糊弄我们吧,找个能管事的过来!”

紫薇听他语气轻蔑,便皱了皱眉。

一边的小二很有眼色,立时弯腰做了个恭敬姿态,上前道:“这是我们少东家。”

那大汉再次打量了紫薇几眼,指了指他面前的茶杯:“你这个少东家好好看看,你们这得茶是什么货色,里面居然还有苍蝇。”

紫薇低头一看,那茶杯中赫然有一只苍蝇漂在其中,且那苍蝇的肢脚部分蜷缩在一起,整只苍蝇也窝成一团,不知是从哪药死了的死苍蝇被投在杯中。

紫薇扫了一眼那几个大汉,他们虽然看着形容狠厉,但是眼里仍有些闪烁,她便知道必然是他们前来讹诈的。

紫薇冷笑了一下,指着那苍蝇,朗声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我从未听说过会那家店专门将苍蝇药死了放在杯中。”

那大汉脸色一下子变了,厉声问道:“少东家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紫薇勾了勾唇角:“客官不要着急。”

对小二耳语:“你去拿两根银针过来,再拿一方白色绢帕,绢帕上稍微撒一点白醋。”

不一会小二就端了一个盘子上来,上面放了一方白色绢帕和两根银针。

紫薇伸手拿起一根银针,先给茶楼里众人的看了一下,然后把茶壶的锁扣解开,将银针在其中搅了一下,之后用那白色绢帕的一头擦了一下,再给众人看手中银针。

银针还是那个颜色。

紧接着紫薇把银针在那茶水里搅了搅,她又抬手用那白色绢帕把银针擦了一下,又换了一面细细的擦过,才把绢帕丢回托盘。

然后紫薇把银针在几名大汉面前一亮,那银针竟然微微有些变色,紫薇冷笑一下:“不知几位可不可以就这两根银针为我解释一下。”

为首的大汉脸色几变,然后他忽然把手中的茶托带茶杯往前一掷。

只听一声脆响,紫薇抬眼望过去,茶托已经碎了,茶杯却毫无损伤。但杯中的茶水却溅起到她的衣袖上。

紫薇面色微沉,但是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偏了偏头,对小二说道:“记下,打碎一个茶托,800铜钱。”

那几个大汉见紫薇这么不客气,便一副要砸桌子的样子,但紫薇这时把椅子拉了坐下了。

“诸位都是聪明人,和气生气这个道理相信你们和我一样都十分清楚。”说着紫薇挥了挥手,对小二吩咐道:“你去端一壶大红袍上来。”

等那小二走开以后,紫薇转过头来接着对那几名大汉说道:“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来几位也不是专程来砸场子的。你们出门是求财,我打开大门做生意也是求财,有什么事情,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

第29章 大学士之子

那几名大汉对视一眼,为首的便开了口,他也不客气:“既然少东家快人快语,我们也不兜圈子了,这条街是我们兄弟几个罩着的,少东家既然要在这条街上混,起码要给哥几个一口饭吃吧!”说着,那大汉还搓了搓手指。

紫薇一抬眼,正要说话,一个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居然有你们这等不法之徒。”

众人随着那声音忘了过去,只见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这些年雨荷让她管家,也曾让人隔了珠帘坐在里屋观察店里的客人。

紫薇眯起了眼睛,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见他所穿衣服均是上好的布料,言语也带着对那些人的不屑,虽然他的言语里并没有耀武扬威,但是说话间却不自觉的透露出一种优越感,可见平日应是养尊处优。

这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应该是某个富家……不,官员或是贵族家的公子。

紫薇想到这里,便抿住了嘴,把最初要说的话压了下去。

紫薇在这边想了这么多,那几个大汉却不管那么多,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人要坏了他们的好事了。

思绪间,那男子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指着那几名大汉,让他们滚开了。

紫薇看那些大汉一个个手握成拳,连青筋都爆了出来,便默默退了一步,还把端着茶上来站在一边愣愣的小二拉了一下。

这桌子椅子估计是保不住了,还是把茶壶先保住吧。

紫薇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果然,那边两句不合,已经动起手来。

出乎紫薇的意料,那公子并不是个浮夸的架子,武艺竟然颇好。

那公子飞身而起,在那嘴里不干不净的大汉脸上刮了一巴掌,满脸怒容疾言厉色的指责他们。

那些大汉一看打了起来,便全都围拢上来挥拳踢脚,打成一团。只是他们毕竟只是乌合之众,却不是那公子的对手。

那几个大汉见抵不过,便往外跑,其中一个还回过头来嘴里不干不净的放狠话:“你们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给我等着……”

那公子踢起地上一个碎瓷片,那瓷片便超那人脸上飞了过去,骂狠话的大汉紧忙躲避,匆忙间还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紫薇正在思考怎么和这贵家公子搭上线,听到那大汉的话,心里微微一动。

她呼出了一口气,大量了一下大堂,客人没结账跑了大半不说,桌子椅子也砸了不少。

只希望这个公子足够‘贵’,才不枉她得罪了地头蛇,还被砸了这么多‘贵’重物品。

想到这紫薇便走上前,对那公子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在下姓夏,单名一个正字,不知公子贵姓?如何称呼?”

那公子拱了拱手,回了一礼:“在下福尔康。”(我知道你们看到这个名字一定会囧一下xdd~)

紫薇不在考虑那些地头蛇的事情,而是专心应付其眼前人:“今日多亏公子,使得店里免受无妄之灾,夏正无以为报,不知可否请公子楼上一坐,也算是夏正聊表谢意,想来公子仁厚,一定不会拒绝我。”

福尔康本来确实是想拒绝的,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钞路见不平’而已,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是眼前这人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无法拒绝。而且福尔康见这个名叫夏正的小公子长的白白净净,温润可人,一看便心生好感。既然生了结交之心,也就不再多做推辞:“那我就厚颜随公子一座了。”

紫薇见他按着自己设想的反应,不觉勾了勾唇角,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紫薇一面给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先关了店门收拾大堂,一面引着福尔康上了二楼的雅间。

待两人坐定,紫薇便让小二上了又上了一壶好茶,她动手给福尔康斟了一杯茶:“今日多亏公子仗义相助,不然不知要给那些地头蛇诈取多少血汗钱……”

紫薇一面说,一面端起自己的杯子:“夏正在此敬公子一杯,万望公子不要推辞……”

福尔康却愣了一下,没有反应。

紫薇微微皱了下眉,叫了他一声:“公子?”

福尔康这才缓过神来,紫薇不卑不亢的的态度,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身上的大家气质,也让他有些震惊。

听紫薇唤他,连忙端起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紫薇也不以为忤,便顺着他的话和他寒暄了几句。没说了几句,福尔康就被紫薇套了话,不过他也并非有意遮掩。

紫薇很快就知道了眼前这个公子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而他本人竟然是御前行走。

御前行走!

紫薇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第一次觉得她距离那个皇城不是那么遥远了。

这时,福尔康问起紫薇的情况:“夏公子是独自经营这茶楼吗?”

紫薇定了定心神,压下自己心中立刻就要说出来的欲望,而是稍微点了一下:“我并非京城人士,家里长辈皆已故去,如今到了京城,是来寻……来寻一个亲戚的。”

福尔康有些吃惊:“夏公子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又经营起这茶楼,真是让人佩服啊……”

紫薇微微笑了一下,没多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她对眼前人还不甚了解,不远轻易就把赌注下下去。

这时,一个小二端了一个盒子上来,紫薇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十个十两的银元宝:“这里是一百两银子,请福公子不要嫌弃,这不过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今日多亏福公子,才使得店里免受无妄之灾。”

福尔康竖了竖眉毛,直接推辞道:“夏公子,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紫薇在心里暗笑,他不收更合她的心意。于是紫薇和福尔康寒暄了几句,便拐上了正题:“福公子不愿意收银子,我也不好多做勉强,夏正也知道,赠银之事未免有归曲之嫌。福公子高义不愿意收下,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不如择日由我做东,宴请福公子,万望公子不要再拒绝我。”

福尔康听她这么说,便笑着答应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在紫薇刻意之下,福尔康对她印象十分之好。

福尔康说道:“夏公子,你我相谈甚欢,也不必这样客套,公子来公子去了。我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你就称呼我一声尔康大哥吧,我也称呼你一声正弟。”

熟悉的称呼从陌生人嘴里吐出来,紫薇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她勉强笑了一下:“尔康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正弟听起来有些拗口,尔康大哥还是称呼我的表字吧……”

福尔康也不介意:“不知正弟表字是何?”

紫薇并没有表字,匆忙之间下意识的说:“呃……噢……在下表字‘思原’,嗯……我是说‘思源’,饮水思源的‘思源’。”

福尔康笑了一下:“思源?真是好名字……”

紫薇想起如今应该是远在蒙古的人,不觉有些心乱,而且目的已经达到,便匆匆结束了会面。

于此同时,在京城的另一个宅子里,她所思念的人也正在找她。

苏原看着回来回报的下属:“千佛山也找不到夏家的踪迹?”

那下属只是摇了摇头:“恕属下无能……”

苏原猛的砸了一下桌子:“紫薇……你到底在哪……”

第30章 谎言与利用

酒楼闹事的事情,当晚紫薇就细细讲给了秋卉和夏安,只是略去福尔康是大学士之子的身份不提。

当夜,紫薇仍然有些激动,这机会实在离她太近,让她心情难以平复。

不过她还是强抑了自己的心情,并不打算立刻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一来现在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底细,而来她自己也没准备好。

紫薇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和雨荷都有不一样的地方。

秋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紫薇对着镜子定定的坐在那。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紫薇执拗的性格和她家小姐其实真的不像,但这并不是她能改变,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照顾好她们家小小姐。

“紫薇,还是早些睡吧……你今天也累了,茶楼的事情,夏安会去处理的,不要太担心了……”秋卉温和的说着,一边说一边给紫薇披上了一件披风。夜风有些凉,她担心紫薇独自坐在这会伤了风。

紫薇回过头来,对着秋卉笑了一下。随着紫薇自己不觉得,但是如今,即使是在她不刻意的情况下,她的一颦一笑其实和雨荷已经有了五分相似。

她们毕竟是母女,何况,雨荷的一举一动紫薇是再熟悉不过了。

紫薇伸手握住了秋卉的手:“卉姨,不必担心,我没事……我正有事情要问你呢,你说娘临终前得那话是什么意思?她真的一点也不恨那个人吗?”

秋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为她家小姐不值。只是这世道,真真是无可奈何。她摸了摸紫薇的头发:“小小姐,你还不明白吗?小姐是不希望你恨那个人啊,那个人是九五之尊,怎么能容得下一个人的‘恨’呢?”

“呵~”紫薇轻笑出声,笑的有些落寞:“是啊,九五之尊……”她嗤笑了一声,一字一字的重复:“九五之尊!”

紫薇微微摇了摇头,抬头对秋卉说:“卉姨,你先去休息吧,我再一会也就睡了……”

秋卉点了点头,拍了拍紫薇:“紫薇,你也别睡的太晚了。”

紫薇答应了后,秋卉便出去了。

等秋卉走了出去,紫薇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这会并没有对着镜子模仿雨荷,而是思考了起来。

「我应该更小心一点,不能露出心底的想法,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一定要做好准备,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所谓伴君如伴虎,我需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否则只怕不能为娘讨个说法反而把自己赔上去,那就再没有机会了……」

紫薇这样想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夜风和月光一起从窗子拥了进来。

紫薇看着外面已经快要圆起来的月亮,心里却是和那接近满月的月亮截然不同的荒凉,这世上她所珍爱的人都已经离去,属于她的‘满月’已经永远不可能到来了。

「娘以前曾经说过,这世上最完满的谎言便是连自己也骗过了,若是自己的也相信那谎言,那一举一动便是出自真实的反应,也就不必去掩饰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告诉我自己,我是一个憧憬了十几年的‘女儿’,对父亲充满了‘濡慕’之情。」

她紧紧抿着嘴唇,望着安静的院子,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随后第二天,紫薇就按照礼数先去了大学士府下了请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挂个名字在那。

然后就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宴请了福家大公子福尔康,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弟弟福尔泰。

在宴席间,紫薇也没急着提出自己的来意,相反却是像普通结交朋友那样与福家的二人交谈。

这一次聚会也算是相谈甚欢,福尔康和福尔泰对紫薇的印象都不错,一时间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双方一边是很有好感,一边是刻意迎合,很快就熟稔了起来。

晚宴结束之后,福家兄弟连说再次拜访之类的事情,紫薇也都笑着应允了。

如此这般,这边算是搭上线了。

另一方面,在紫薇的刻意之下,她自己整个人也渐渐的柔和下来,不复最初因为愤恨而棱角鲜明的样子。

倒是因为这样,她身上雨荷的影子倒是更重了。

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紫薇那日因为猜测福尔康出身富贵,便没有阻止他和地头蛇起冲突,因此也算是间接得罪了地头蛇。

而紫薇骨子里其实是很硬的人,事后也没有可以着人打点这些地头蛇。

于是,茶楼少不得三天两头被人找麻烦。

那些地痞倒也没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那些大汉们往茶楼里一坐,客流量便少了许多。

这样过了一月,月底一结账,便略有亏空。

紫薇一翻账本,便一阵烦闷,就在她烦恼间,金锁敲门来禀报:“公子,外面有人来下拜帖。”

紫薇微微皱了下眉毛,心里一转,便猜测估计是福家兄弟,于是对金锁喊了一声:“是谁来下的帖子?”

“是大阿学士府的小厮。”

「果然」紫薇勾了勾唇角:“收下吧,转告福家公子我一定准时前往。”

接了对方的帖子隔日紫薇就准时赴约,临结束时,便邀请福家两位公子去自家茶楼坐坐。

不过世事往往难以那么顺利,偏巧这一日,那些个地痞没来闹事。

不过紫薇既然心中有了计较,自然是多了数次‘巧合’。

不出半个月,福家兄弟便在茶楼遇上了来闹事的那个大汉。

福尔康一看见来的是那几个大汉,眉毛便竖了起来。福尔泰见自己兄长态度奇怪,便问了原有。

那几个地痞颇有眼色,他们对福尔康还有印象,一看今日有煞神坐镇,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紫薇心中略微满意,什么人打的结自然应该由什么人来解嘛。

站在柜台的夏安给紫薇打了个眼色,紫薇便落后一步。

那夏安赶紧跟上,对着紫薇耳语道:“小小姐,这是治标不治本啊……”

紫薇拍了拍夏安,安抚道:“没事,我会处理的。”

第31章 无法抉择

聚会中,紫薇状似无意的提起最近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十分苦恼的样子。

这件事情的起因,福尔康自然是要负上一定的责任的,他也不推辞,满口大包大揽了下来。

紫薇原以为他会和官府这边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倒是选了另一种方式——经常到茶楼里。

那些地头蛇讨不了好,也只好就此作罢,毕竟这条街上店铺很多,没必要在这硬抗。除了忌惮福尔康功夫不错之外,他们到底也是混油了的人,也看得出福尔康身份并非普通布衣。

这到大大出乎紫薇的意料了,她原本打的是一石二鸟的注意,一来借了福家的关系把地头蛇按下去,二来也是探探福尔康到底有多少斤两。

不过如今他既然是茶楼的常客,紫薇少不了趁这个机会仔细观察福尔康这个人,她发现,这个富贵公子并不是个花架子,的确有真才实学,但是同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生活的环境相对简单,这个人还是个理想主义的人。

这让紫薇十分不解,在她的世界里,一个满清大族,即使是旁支也不应该有这样的一个公子。就好像她自己也是旁支嫡系,虽然是嫡女,但是在夏家她是绝对当做嫡子来养的。紫薇自认不是一个单纯的人,连自己的母亲她也不认为是一个单纯的人。

因此,紫薇对福尔康和福尔泰的性格感到有些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计划,事实上,更有利于她的计划,一个理想化的人总比一个世故的人要好应付一些。

大约在三个月之后,紫薇已经基本下定了决心,就走福家这条路了,事实上,这也是她目前唯一的路。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紫薇也不再迟疑,准备隔日就让夏安去下拜帖。

于是第二日,紫薇在和夏安算完帐之后,就准备开口提这件事情。

“安叔,有个事情,我想和你们说一下……不如请卉姨也来吧?”紫薇端了茶杯,正准备喝,却发现夏安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没听她说话。

“安叔?安叔,你在听我说话吗?”

紫薇连着唤了夏安好几声,夏安才仿佛清醒过来一样看着紫薇:“请小小姐赎罪,我……我一时走神了……”

她皱了皱眉,今日算账的时候,她就发现夏安似乎心里有事情,只是夏安没开口,她也没多问,只是这会,她到底还是有些忍不住:“安叔,如果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夏安脸上很是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紫薇见他在自己问话之后神色更加纠结,心里就仿佛被什么拨了一下:“安叔想的事情可是和我有关?若是和我有关,不管是什么事情,请安叔不必瞒我……”

夏安看了紫薇两眼,仿佛盯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最近一次去接茶的时候,听送茶的人说,似乎在济南那边,有人在找咱们。”

“什么?”紫薇顷刻间连呼吸都屏住了,原本握着茶杯的手更是紧紧的捏住了手中的杯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是,是谁找,找我们……”

或许是因为心绪过于激动,她连话都说的有些断断续续。

夏安摇了摇头:“对方并没有留下名字,而且听来人说,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紫薇原本挺直坐着,听到这话,不自觉的往下瘫了一下,她的语气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沮丧,尽管她已经竭力克制,但是那情绪仍然流露出来:“是,是这样啊……”

夏安见紫薇这样,便有些后悔:“也许只是旁支来投靠的亲戚也不一定……”

紫薇胡乱点了点头,符合了两句:“是,应该是……必定是……”

夏安见她这样,急急忙忙的想要岔开话题:“小小姐刚才要嘱咐我什么事情?”

紫薇有些茫然的看了夏安一眼,愣了一会才挥了挥手:“我是说,唔,算了,没事,改天再说吧。”

紫薇看起来有些无措的样子:“安叔,我今天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说完,她也不等夏安有什么反应,便急冲冲的离开了,生怕夏安再多说一句的样子。

回到房里,紫薇闭上门,便难以抑制的靠着门蹲下了,刚才那种茫然无措的感情瞬间冲击了她。

「是苏原……」

这个想法充斥了她的所有思想,她再也无法去猜测别的可能,她相信那个人是苏原,一定是。

只是,就这么错过了……

一来一去之间,便是永远。

她慌乱的翻出时时佩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紧紧的捏在手心,双手紧紧的捏着那玉佩,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因为这事情,原本计划好的通过福尔康认父的事情就这么搁浅了。

紫薇满脑子都是那句不知何时读的诗词:「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侯门已经深似海,皇宫更非她所能控制的地方。

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就再无回头路可走。

那人在找她的消息就像一个巨大的诱惑摆在她眼前,让她怎么也放不下。

日思夜寐,辗转反侧。

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诱惑她,去找那人吧,见了那人就不必像现在这样苦苦支撑,也不必考虑不可测的未来。

那诱惑逼得她就快要忍不住回去济南,只是母亲临终前得面容,那憔悴苍白的脸庞,逼得她无法回头,只能冲着这条道走到死。

她是这么的不甘心,为了母亲不平,这怨恨经年已经变成一种执念,让她放不下抹不去。

两边都是诱惑,两边都只有一步之遥,这感觉煎熬的她快要疯了。

这世上最痛苦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无论哪一种选择都必须舍弃掉心底极为重要的部分。

这让她难受的不行……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她快被逼疯了。

第32章 决断

选择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抉择的同时意味着放弃,尤其是当两样东西都如此珍重的时候,这种痛苦就会加剧。

这几天紫薇过的恍恍惚惚的,反复做着不同的梦,源自不同选择的遗憾交替在她梦中出现,让她日日夜夜没有一刻安心。

秋卉只知道紫薇最近精神十分不好,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让紫薇出去散心,怕她在家里更加郁闷。

紫薇拗不过秋卉,加上店里无事,她又因为还没下决定因此暂时不想去找福家的人。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紫薇一直在京城里胡乱逛。少不得在京城的酒楼里闲坐,也算是看看世情百态。

雨荷曾和紫薇说过,酒楼客栈和驿站,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若是要观察人,这些地方再合适也不过。

然而就是因为在酒楼这么一坐,便最终使紫薇下定了决心。

紫薇刚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便听到旁边客人聊天:“你知不知道,前几天在这里卖唱的那个姑娘被人买走了。”

紫薇一时好奇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一个蓝衣书生。

和他同桌的一个白衣书生皱了皱眉:“可是日前有两个公子争执之下丧父的那个姑娘?”

蓝衣书生点了点头,表情有些诡异:“听说那金主十分大方呢,好像在帽儿胡同租了个四合院让那姑娘住下了,而且还日日笙歌……”

“赵兄莫再说了!”白衣书生厉声说道:“有道是非礼勿听,此等事情非我辈读书人可以谈的。一个戴孝的姑娘如此行为简直有辱斯文……”

那白衣书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到紫薇身上,让她的心仿佛沉入了冰窖。

她的小脸一下子煞白,旁边的小二见她脸色不对,便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紫薇胡乱摇了摇头敷衍了几句,随手在桌上放了一把铜钱,就夺门而出,仿佛慢了一步就有什么要追上她一样。

她急急忙忙的回了家,一回家就让人往福家下了拜帖,请福尔康过府一叙。

直到这会她才稍微定了定心思,这一宿,紫薇在雨荷的牌位前跪了一夜。

第二日,福尔康来的时候,紫薇整个人看起来气色都十分不好。

喝了一杯茶之后,紫薇没和福尔康绕弯子,将他带去了书房,然后直接切入了正题

“福公子,夏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福公子愿不愿意帮忙?”紫薇一开口就用了极为郑重的语气。

福尔康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紫薇:“思源何出此言?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只要是我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紫薇轻轻呼出一口气,换了称呼:“我依稀记得,福大人曾经讲过,您是皇上面前的‘御前行走’,相信福大人一定是见过皇上的真迹了?”

福尔康皱了皱眉,完全摸不出紫薇的意思:“见是见过,只是思源……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紫薇抿了抿嘴唇,从书架上拿出了一个红木盒子,当着福尔康的面打开,盒子中放着一卷画卷。紫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福尔康犹疑不定的展开了画卷,但是当他展开画卷以后,他就惊讶的张开了嘴。且不说那笔锋笔触,单单是落款处“宝历绘于辛酉年十月”以及下方“长春居士”的印章,就让福尔康立刻意识到这是御笔。

他的声音拔高了许多,劈头问道:“思源,这东西你是从哪一处拿来的?”

紫薇的表情却是淡淡的:“福大人,我要托你的事情,正是和这卷画卷有关,但是个中缘由我不便和你多讲。如果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可以拒绝我,我想我们不必再往下谈了……”

福尔康很是犹豫,一方面他不想拒绝夏正,另一方面这件事情涉及当今天子,他也不敢擅自做主:“思源,不是我不肯帮你,你又不讲清楚这幅画是从何而来,也不讲需要我做什么,我真的没办法直接应承,需知伴君如伴虎,你这个样子,我真的非常为难……”

紫薇垂了垂眼帘:“我请福大人帮的忙十分简单,就是请大人将这幅画呈给皇上,除此之外,我并无所求。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所以福大人可以好好地考虑一下,如果大人不愿意帮我,我也都不会怨恨大人。”

福尔康陷入了极大的犹豫之中,过了一会他才艰难的开口道:“思源,这件事情涉及的人……你也知道……实在是太过严重,我真的做不了这个主,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和我阿玛商量一下。我可以保证,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一定不会泄露出去,我的家人也都不会泄露出去。所以你可不可以给我三……不,一天时间,让我将这幅画带走,和我阿玛好好的商量一下?”

福尔康的话刚说完,紫薇就抬起了微微低着的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一直到福尔康被看得有些想要偏开头,紫薇才轻轻的吐了话:“好,就以一日为限……”

当夜,福伦的学士府。

所有的下人全部都被屏退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福伦夫妇和福尔康兄弟。他们都在关注着福尔康从紫薇处拿回来的画。

一方面是要确认画的真假,另一方面也是考虑要怎么处理。

“尔康,我记得你曾经讲过,这位夏公子是进京来寻亲戚的?”福伦问着自己的大儿子。

福尔康点了点头:“阿玛,你有什么看法不如直接说吧?”

福伦指着画对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开口:“这幅画基本上可以判断是皇上的手迹。你们看,先不说这画是一幅烟雨图,只看画上的题词。”

福尔康便顺着福伦的话将画上的题词念了出来:“‘辛酉年秋,大明湖畔,烟雨蒙蒙,画此手卷,聊供雨荷清赏。’”

“‘聊供雨荷清赏’”福伦重复了一遍:“这个雨荷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可以让皇上愿意画一幅画,供她清赏?雨荷听起来是一个女人的闺名,一个女人能够让皇上作画,她和皇上是什么关系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这个雨荷很有可能是皇上在民间宠幸的女子?”福晋接口道:“那这个夏公子是什么人?难道他就是‘雨荷’?”

“不可能,”福伦继续说:“你看这画卷边角微微发黄,虽然保存十分精心,但是依然有磨损,可见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而且尔康不是说了吗?那夏家公子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不及弱冠,又说自己无亲无故。如果我没猜错,那夏家公子恐怕是这画中提及的‘雨荷’的血脉,而且很有可能……是当今天子的血脉……”

福伦的话让福家的几人都面色凝重起来。

第33章 福家的打算·上

福伦的话让福家的几个人一下子慎重起来了,牵扯到皇家血脉的事情,自然是重中之重。

福尔泰想了一会开口说道:“辛酉年到现在已经有十七年了,照这个来算,夏家小公子的年纪看起来略小一点,不过有些人脸嫩,倒也堪堪说的过去。”

“尔康,那夏家的公子年纪几何你知道准确的数字吗?”福晋忙问自己的大儿子。

福尔康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们确实没有谈过。

福伦却摇了摇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依我看来,这个夏家的小公子必然是皇上与这‘雨荷’的血脉,否则他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子,任凭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和天子纠葛?”

福伦说完,屋里的其他三人沉思了一会都点了点头。

“如今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怎么处理?”福尔泰问道。

他一说完,几个人便都看向福伦,这种事情也确实要一家之主来发话。

福伦一脸凝重,权衡思考了半天:“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虽说我们是可以拒绝这个夏家的小公子的,只是将来若是人家走了别的门路,先不论我们到时候是否会有知情不报的问题,到时候贵人对咱们家的怨怼就够咱们喝一壶了。”

福伦反复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况且,从雨荷这个名字来看,他的母亲必然是汉家女子,他一个孤身的小公子,生母不过是平民百姓,进了宫,总得有个娘娘照看吧?而且他身份不够‘贵’,多半不会成为哪方的眼中钉……如今只有一个问题……”

“阿玛,你别卖关子啊,赶紧说啊。”

福伦看了福尔泰一眼:“毛毛躁躁的干什么,如今你跟在五阿哥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在宫中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人吗?”

“你别光顾着训儿子,倒是赶紧说啊。”福晋接口道。

福伦训斥了儿子几句也就罢了,于是继续解释:“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皇上会不会不想认这个人。”

“怎么会不想呢?那夏家小公子一见就令人颇生好感,性子也是极好的。”福尔康奇怪的说道。

福伦再看看自己的大儿子,摇了摇头:“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伴君如伴虎,凡事要从天子的角度来讲,就算这夏家小公子千般好万般好,之于皇上,那都是私生子!皇上爱惜颜面,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呢。”

“那要是这样,我们岂不是白白惹了祸事!”福晋尖声叫道:“万一皇上怪罪,那可怎么办啊?”

“小声点!”福伦呵斥了自己妻子一句:“真是妇人之见,皇上会怎么样还是未知之数,会不会怪罪,万一怪罪了且不说,拒绝了那夏家的小公子,那就是百分百的得罪贵人,你以为就不会引来祸事了?”

福尔泰皱眉道:“阿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福伦伸手敲了敲桌面:“我的意思是,这个忙要帮,但是怎么帮,还带再思量一下。尔康,明日你且先回那个夏家小公子,就说这事情咱们家接下了,愿为贵人效犬马之劳,且请他过府一叙。尔康,你一定要注意,话不要说得太死,而且千万不要得罪对方。”

尔康点了点头。

为显示郑重,第二日大清早,福尔康就去了夏府,把福伦的话转述给了紫薇。

听福尔康讲完之后,紫薇微微笑了一下:“大学士肯出手帮忙,夏正感激不尽,如今我在京城也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既然需要我过府一叙,那时间上我没什么不方便。”

福尔康很快的思考了一下,就立刻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在敝府设宴,思……”

紫薇见福尔康一时不知该称呼自己什么,便给了个台阶:“尔康大哥不妨依旧称呼我一声思源吧。”

“那我就僭越了,今日就请思源来我家一聚吧。”

“好,就今日吧。”紫薇笑着点了点头。

福家怕事情有变,紫薇又何尝不担心夜长梦多呢。

当晚,福伦学士府。

晚宴设在后院的亭子里,丫鬟仆人上了菜都退出亭子颇远,这一幕自然是落在紫薇眼里,但她也并未开口说什么。

这边紫薇正在观察福家的一举一动,那边福伦也在观察紫薇的形容举止。

双方各有惊讶,

紫薇因为福家选的晚宴地方和将下人遣开的行动,在心底默默的记下一笔。她很清楚,对方将晚宴安排在院子中这样开阔的地方,以展示自己并非别有居心,又特意选了这么一处亭子,并不显得突兀。

对方其实是在向自己展示诚意,这一点她心里有数。

另一边,福伦和他福晋也十分吃惊。这件事情他们虽然重视,但是不管怎么说,夏正如今还只是平民,说白了就还是‘鲤鱼’,能不能变成‘龙’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越过龙门。福伦夫妇下意识里多少对夏正还是有那么一丝轻视的。

而如今,人真的在眼前,感觉就全不一样了。

对方身上的那种气质,并不是用钱财可以堆砌出来的。

雨荷从紫薇极小的时候,就对她的形容举止要求非常严格,务必让她一举一动都得有着大家气质。

以福伦的眼光来看,就凭这份气质,眼前这人进了宫,起码奴才们是不敢轻易往他的头上爬的。

“夏正见过大学士,见过福晋,见过两位公子。”紫薇福了一福,开口的语气却仍然是不卑不亢。

虽然她现在是有求于人,但是太过卑微也只会被人看轻,这个道理她很清楚。

“夏公子不必多礼,夏公子的请求我已经听尔康说了,只要是我们能够帮得上忙,一定尽全力为公子奔走。”福伦上前把紫薇扶了起来。

这一来一往之间,双方已经过了两个回合,也都对对方的意图有所了解,接下来,无非是一些细节上的拉锯了。

福家的打算·下

双方坐定以后,福家的下人全部被遣出院子,在座的只有福伦和他福晋以及福家兄弟,福伦看了一眼紫薇身后的秋卉。

紫薇立刻会意,解释道:“我自幼蒙卉姨照顾,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忌讳。”

既然对方这么解释,福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双方寒暄了几句,福伦就开口问了,因为对方之前只是托了福尔康帮忙,并未对这幅画做出任何说明,他们仅仅只是有个猜测,因此这次福伦是很想摸摸紫薇的底的:“夏公子,你的事情,我们是很愿意帮忙的,只是,个中细节还没有讲清楚,不知道夏公子可否为我解答?”

紫薇挑了挑眉:“福大人请讲,能说的我一定不会隐瞒。”

福伦沉吟了一下,问了第一个问题:“不知道夏公子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

“这幅画是我……”紫薇微微顿了一下,用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答案:“夏家之物,如今交到我的手上。”

福伦微微皱了皱眉,但是他很快掩去了自己的神色:“这么说来,这幅画是夏家的祖传之物了?”

紫薇露出了一个微笑,继续和福伦打了个太极:“是一位长辈交给我的。”

福伦和福晋对视一眼,都感觉到有些难缠,如今他们的身份对方以及清清楚楚,而对方却还是云里雾里,而且照现在的情况对方似乎也有意遮掩。

场面一时有些冷,福尔康很机警的接过了话头,聊了些日常的事情。

这时,福伦在桌子底下微微摇了摇手,便是表示不必强逼。

紫薇虽然坐在对面,看不到他们桌下的动作,但也能看见福伦手臂微动,不过她并未点破,而是顺着福尔康的话跟着说几句,免得真的冷场。

福家这一次试探,没得到效果,又不敢贸然逼迫,所以双方也只能继续打太极。

一直到晚宴快要结束,福伦也没从紫薇口里问出来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倒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很多。

“夏公子在京城不知道住的习惯不习惯?如果不是非常习惯,舍下还有地方,在这里,消息传递也方便一点。”福伦最后提出了这么一个邀请。

紫薇抬头和福伦对视,笑了一下:“大学士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中还有些杂乱的事情日日要处理,若是在大学士府中,不是十分方便,请大人见谅。”

福伦也就是这么一说,他也猜到对方不会轻易住进来,不过是提一提试一试罢了。

这一面一见双方表面上紫薇是占了上风,但是实际上只是紫薇将原本的劣势扭转成堪堪平手。

因为福家虽然说了帮忙,但是实际上,帮不帮,怎么帮,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是紫薇这么一打太极,什么都点到一点,但是什么都没说透,便让双方的筹码平衡了。

都是各有隐瞒。

晚宴就在这么不咸不淡中结束了,福家说一定帮忙,紫薇说全权依赖大人,两方其实各有心思。

回去的路上,秋卉忍不住问紫薇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能理解紫薇为何今日着了男装又不肯把详细的情况告诉福家。

紫薇在路上没回答秋卉,一直到了家里才同秋卉解释了几句。

“卉姨,你说福家凭什么帮我呢?”紫薇先是问了秋卉一个问题,但她却没等秋卉回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同那福家的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如果没有好处,他们家又怎么会为我奔走?何况此时事关重大,并非举手之劳,就是要让他们莫不清楚我的想法,摸不出来我的底,这样他们才会顾忌,才会想会猜测我的价值,那么为我做事的可能性也就大了一点。”

紫薇只说了这些话,但是她为什么一直以夏正的身份出现,她却没有和秋卉解释。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心底的那个打算,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为了目的服务。尽管这个目的,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实际的意义,但是却是她入宫的唯一的意义。

紫薇这边在谈这事情,福伦那里也在谈。

“这个夏家的小公子真不是个简单角色啊,”福伦感叹道:“说话滴水不漏,处事不卑不亢。可惜了,如果生在宫中,未必没有争一下那个位置的本事。”

“那孩子有这样厉害吗?”福晋问了一句,她只觉得夏正是那抓不住手的滑泥鳅,到没别的感觉。

福伦摇了摇头:“你看那公子的气势,他一进来,就用行动告诉咱们,他是龙子凤孙呢。这个气势摆在这,尊卑立现。将来他进了宫,就是主子,见了咱们也不必矮一头。而且,他的话说的半现半隐,让咱们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自己又不说清楚。如今这形势,倒是咱们主动帮他了,那就是人情,不是恩情!”

福晋听福伦这么一说,就有些不高兴:“这么说,咱们也太吃亏了啊。”

“你懂什么!”福伦说道:“这夏家公子不简单,且不说他身上真有皇家血脉,就是没有,只怕也能凭借此时扶摇青云。罢了,尔康如今也是御前行走,这事情放到别家是难上加难,对咱们来说,只要摘干净自己就好。而且,我有超过七成把握,这孩子必然是皇家血脉。咱们卖个人情给他,好处将来是大大的有,别的不说,光是在皇上面前这就是一功。凭这孩子的本事,他是绝对能在皇上面前立足的。你且叫尔康进来吧,我要细细的嘱咐他。”

入夜之后,紫薇却没入睡,她去了供奉雨荷牌位的地方。也没有点蜡烛,只在黑暗中默默的站在那里,这样看不清楚,让她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母亲还在自己身边。

「娘,我离入宫只有一步之遥了,你知道吗?你等了一辈子的那个人,我就要能见到了……」

第34章 献画

福家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很快福尔康就把这事情捅到皇上面前。

按照福伦的吩咐,福尔康在乾隆心情比较好的时候把这个事情提了出来。

“奴才有一物要呈给皇上……”福尔康忽然跪地,对乾隆说道。

乾隆挥了挥手:“尔康,站起来回话,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福尔康仍然跪在地上:“奴才僭越,这件事情……”福尔康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周身伺候的太监和宫女。

乾隆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些狐疑的望了眼自己的侍卫。不过最终乾隆还是挥了挥手将那些太监宫女都遣了下去。

福尔康这才把夏正的事情说了出来,按照福伦的吩咐,他把整个过程详细的说了一边。包括怎么认识夏正,怎么熟识,怎么拜托他帮忙。

不过有一点更改了,那就是夏正知道他的身份这件事情,原本是他们初识尔康就告诉夏正的,不过这里他改成后来才告诉夏正。这也是福伦的意思,主要是要把福家摘出来。

福尔康详细的描绘了此事首先是夏正来找到他,以此来突出福家在这件事情中是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上。

同时,按照福伦的吩咐,这件事情完全是夏正和福尔康之间的事情,福伦和福晋以及福尔泰都不知情。

这也是为了万一事情不好,减小损失的一个措施。

乾隆听的时候已经若有所思,等福尔康说完,他就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那幅画现在何处?”

“就在奴才家里,奴才没得到皇上的允许,不敢把画带进宫中。”福尔康如是回答。

乾隆便要福尔康现在立刻就去把画取来,他要在最快时间内看到这幅他不知道留在哪里的御笔。

福尔康的行动力还是有的,没多久,他就将画从家里带进了宫,有了皇上的口谕,少了层层审查,这过程就来的快许多。

于是,这幅已经尘封了十几年的画终于回到了他的作者手里。

当乾隆把画展开的时候,他立刻就震惊了,一些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了,那个早已经模糊在时光里的人影影约约的浮现出来。

“呈画的人在哪?”乾隆厉声问道。

福尔康被乾隆的态度吓了一跳:“夏正如今就在京城之中。”

“夏?他姓夏?对啊,他是应该姓夏的……”乾隆喃喃的说道。

紧接着他又问福尔康:“那夏家还有谁?可有一个妇人,那姓夏的少年的母亲可有和他一起进京?”

福尔康心中急转,根据皇帝的反应,加上自己阿玛福伦的分析,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画中所提到的雨荷必然是皇上的情人。就是不知道那夏正是这‘雨荷’的什么人。

福尔康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据臣所闻,夏公子的母亲好像已经病逝了,夏家,并未见到符合皇上所说的三十几岁的妇人。”

其实秋卉也符合这个年纪,但她的身份十分明晰,就直接给福尔康排除掉了。

乾隆从桌子前站了起来:“摆架,朕要出宫。”

福尔康没想到乾隆这么雷厉风行,不过他在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这一次,他们福家算是押对了宝,皇上越紧张,就越证明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皇上要微服出宫并不是一个小事情,总会有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准备,借着这个机会,福尔康悄悄的遣人去给夏正送了个信。

如今双方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他自然希望对方有所准备。

所以,乾隆还没有到夏家,紫薇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夏府。

“你说的可是真的?”福尔康遣来的人把话说完,秋卉就惊叫出声:“真是老天开眼,小姐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相比秋卉的激动,紫薇显得冷淡许多,或者说冷静许多。

这消息之于她似乎并不是个多么惊悚的消息,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已经恢复平常。

紫薇先是遣了一个仆人领着那报信人去领赏,然后才做起了安排。

“安叔,把我特意准备的那茶拿出来吧。一会客人们来了,你先招待他们。卉姨,你跟我在一起,现在我要先去更衣。”紫薇淡淡的说完后,就站了起来往后屋走去,她要先换回女装。

秋卉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紫薇的动作很快,秋卉进去的时候,紫薇已经梳好了头,那头型她再熟悉不过了,便是雨荷还做姑娘时候的头型。这头型紫薇早已细细的问过她。

床上摆着一件衣服,那颜色也是雨荷惯穿颜色和样式。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雨荷的习惯为标准。

等到紫薇换完衣服,连她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秋卉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家小姐的女儿,而根本就是她家小姐啊!

紫薇看到秋卉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她问道:“卉姨,我像娘亲吗?”

秋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整个人都失了神。虽然秋卉一早就知道紫薇在模仿雨荷,但是秋卉真的是一点也没想到,紫薇居然可以模仿到这么惟妙惟肖。

紫薇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是不是太像了?”

“是……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秋卉喃喃的说着。

紫薇咬着下唇,微微歪了头,仿佛极为挣扎一样:「太像了会不会不好,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不行……太像了不行……」

秋卉的反应忽然让她意识到,这模仿太像了。

她忽然有些担心,若是对方看出来她刻意为之,就不好了。

紫薇这样想着,马上就行动起来。她迅速的将脸上的妆容洗掉,重新画了一遍,然后把头发打乱,梳了个相似却不一样的头型。但是衣服却没有换,还是雨荷喜欢的那种。

等到她把这一切都准备完了,家里的小厮过来通报,客人已经来了。

这个让夏家等了整整十六年的贵人,终于来了。

第35章 她的遗言

乾隆带着福尔康微服来了夏家,出来接待的是夏家的管家。

乾隆一走进这小院,已经微微觉得有些熟悉之感,虽然这厅堂院落布置的简简单单,但是仍然透着一股让他觉得怀念的滋味。

等到走进大厅,厅里正在熏着的微弱的香气也勾起了他的回忆,等到茶水上了一杯,那熟悉的味道使得他的记忆慢慢鲜活起来。

福尔康很有眼色的退开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他并非不懂,相反还极为擅长,能在宫里混出两份颜面的人又有几个是简单之人?

所以他立在乾隆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是个隐形人一般。

“你家……你家主人呢……”乾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我家小主子马上就到,请贵客稍后。”夏安如是说道,说完之后就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还记得把门关上了。

客座是正对着的就是大厅边的走廊,那里如今挂着珠帘,影影绰绰之间让人看得不甚清楚。

就在乾隆按捺着自己有些焦灼的心情时,随着一阵轻曼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扶着另外一个人影从后院进进大厅,那人听在珠帘后并未掀起帘子,而是就在那站定。

这身影让福尔康十分惊讶,珠帘后的人影明明就是一名女子啊!

而乾隆更是震惊,尘封的回忆这一次彻底解开了封印,在他心里翻江倒海。记忆中不甚清晰的人影和珠帘后的人影仿佛重合了起来。

珠帘后的女子隔着珠帘对外盈盈福了一福,然后她张口说话了:“听闻今日有贵客来访,小女子斗胆一问,可是十七年前济南家中的那位贵客?”

乾隆猛的站了起来:“我是,那呈上来的画可是你的?”

珠帘后的女子仍然站在那,她对着帘外之人盈盈一拜:“严格来说,这画并不属于我。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衷人之事罢了,还请贵客见谅……”

乾隆先前走了两步,拔高声音问道:“那画的主人托你何事?且那人现在何处?”

“那人托我问贵人一句话。”帘子后的女子似乎向前走了一步。透过窗子射进来的阳光使得她的轮廓更加清晰。

“什么话?”乾隆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十七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随着这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那珠帘也被掀起了。

珠帘后站着一个女子,她的脸色苍白,双目含泪,眼中布满无助。她用那双哀怨的眼神瞅着乾隆,仿佛在诉述这时光的残酷。

“雨……雨荷……”乾隆喊出了那个名字,那个早已经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当年在大明湖畔那个娉婷的女子终于在他的记忆中清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还是那女子先开了口,她再次行礼,对着乾隆福了一福:“民女夏紫薇,给贵人请安。”

“夏,你姓夏……”乾隆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紫薇扶了起来:“你是……你是雨荷的女儿……是……是朕的女儿?”

紫薇抖着睫毛,看了乾隆好一会,然后才微微偏开头:“民女生于壬戌年八月初二……民女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不知他是什么样子……”

“八月初二,壬戌年……不会错的,你是朕的女儿。”乾隆扳过紫薇的小脸:“你娘亲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紫薇注视着乾隆,原本充满了无助的眼神现在更是凄楚,她抖着那双早已经失去血色的双唇:“我娘……我娘……我娘已经过世了……她再也不必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了……”

紫薇的话好像一只利箭射入乾隆的心脏,让他的心整个酸软起来。

整整十七年,那个被他遗忘的女子是怎么样顶着这冷漠的世俗把她和他的女儿拉扯长大,以至于早早的就香消玉殒。

“雨荷……雨荷已经过世了?”乾隆不敢置信的问着,眼前这人勾起了他记忆中印象,那人明明还在他的记忆中清晰可见,鲜活的仿佛就在他身边一样,然而事实却是天人永隔。

短暂的震惊过后,乾隆和紫薇坐下了,屋里的其他人都成了布景板。夏安和秋卉自不必说,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福尔康心里虽然五味沉杂,但他也知道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他若是插了嘴,不知道要引起什么后果。

“你娘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乾隆问道。

紫薇从进了厅堂,就一反平常飒爽利落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柔弱无比,她低着头轻声回答:“去年,娘亲在临终前,嘱咐我进京……”

“你娘,在临终前,还对你说了什么吗?”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紫薇轻声吟起了那首诗,然后她抬起头,望着乾隆:“我娘让我问皇上‘蒲草依旧韧如丝,磐石是不是依旧无转移?’”

“雨荷是这么说的吗?”乾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是怨我的,她一定是怨我的,我……我负了她……”

紫薇抓住机会,伸手握住这位情绪外露的当今天子的双手,雨荷嘱咐她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敢忘记:“我娘有一些话让我转告皇上……”

乾隆望着紫薇,神色复杂:“你说吧……”他心里已经准备好听见一个女子将一生的怨怼揉在几句话之中借由他们的女儿的口告诉他。

“我娘让我转告皇上……”紫薇顿了一下“她说‘她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紫薇说完这话沉默了下来,然后注视着乾隆,已经消散的那个女人似乎透过她的眼她的嘴将自己的话表达出来。

乾隆仿佛看见多年前大明湖畔那个清秀的女子,用混杂这哀怨和爱慕的表情对着他,正在对他说着“我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我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

第36章 进宫

需知过犹不及,连番下了重药之后,紫薇便不再刻意模仿雨荷,把那样子渐渐收了起来。

“这些年,你们都住在京城吗?”乾隆涩涩的问道。

紫薇只是低着头摇了摇:“我和我娘一直住在济南,一直到娘亲临终前,才嘱咐我来京城。”

乾隆沉默了一会:“这些年,你们母女过的如何?”

紫薇咬着下唇,瞅了乾隆一眼:“我过得很好,娘亲待我……待我很好……”

“那你娘呢?”

紫薇抬起头看着乾隆:“娘说,她过得很好。”

“你娘这么说?”乾隆仿佛不确定一样,又一次问道。

紫薇不再作答,只是点了点头。

乾隆看着紫薇抿着嘴唇不愿再谈的样子,长叹一声,不再强迫她。

过了好一会,乾隆才又开口:“那个夏正是谁?可是你的亲戚?”

站在乾隆身后的福尔康想说话,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一颗泪珠顺着紫薇的脸划了下来:“我一个女孩子,若是不着男装……”

然后她就捂住嘴仿佛说不下去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乾隆拉住紫薇的手:“好孩子,不哭了,朕知道,你受苦了……朕都明白了,你不必担心,以后再没人能伤害你,朕要将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朕一定让你好起来。”

紧接着,乾隆紧紧的抱住了紫薇:“你是雨荷留给我的礼物,最珍贵的礼物,这世上最好的一朵‘紫薇花’。”

然后,乾隆把紫薇扶了起来,和她对视着:“紫薇,你既知道我的身份,还不肯喊我一声阿玛吗?”

紫薇直直的盯着乾隆,双唇的抖的说不出话了,这时刻仿佛静止住没有任何举动,就在整个屋子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屋子里的人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紫薇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她扑在乾隆怀里,低喊了一声:“阿玛!”

紧接着,紫薇就扑在天子的肩头大哭起来,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民间的一个私生女,而是这天下主人的尊贵女儿。

然而在屋里所有人都关注着这父女相认的一幕时,那扮演女儿的主角的人眼里的神色和她热烈的情绪相比,要冷静的多。

当日,紫薇就被接进了宫中,随着天子回宫的马车,他的流落在外的这个十几年的女儿,被送了回来。

从马车行驶进宫门的那一刻,各宫的眼线都飞速的回报自己的主子。

于是在这车子还没有行驶到宫殿之时,东西六宫已经知道皇帝带了一名民间女子回来了——

储秀宫里天翻地覆。

随着一声极为脆咧的声音,皇后桌子上的杯子被摔倒地上,然后皇后愤怒的呵斥声就传了出来:“你说什么!!皇上竟然带了一个民间女子没经过任何手续就直接带进宫中!!”

皇后气的晃了两下,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皇上这么不管不顾的带进宫中。

“娘娘,娘娘息怒……”皇后身边的容嬷嬷急忙上前两步扶住皇后,一面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那个太监呵斥道:“还不讲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被主子的愤怒吓到,声音颤抖的回话:“奴才也不知,皇上今日回宫时就带着那名女子。皇上要带人进宫……咱们做奴才们不敢拦啊,也拦不住皇上啊。”

容嬷嬷扶着皇后,让皇后坐下了,一面给她顺着背:“娘娘,你还是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那才是真正吃了亏啊。不过是个民间女子,有什么根底,您犯得着和她置气吗?皇上那也就是一时新鲜,过了也就罢了,咱们还是应该把眼光放长远点啊……”

这时,又有一个太监匆匆来回报,皇上的御驾往延禧宫去了。

这消息一禀报回来,让皇后更加愤怒。

桌上的杯子和其他放置的东西被接二连三的扫在地上,碎瓷器溅起来溅到跪着的奴才们身上,他们也战战兢兢的不敢躲闪——

而这后宫真正的主人,也在第一时刻接到了信息。

“你说什么?皇帝带着一个宫外女子进了宫?”太后停下手上正准备喝茶的动作,沉声问道。

在她身边服侍的晴儿闻言很有眼色的先把太后手中的杯子接了下来,放在一边的台子上。

太后有些吃惊,但是神色却没怎么变化,她微微摇了摇头:“真是,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皇帝不管不顾的……”

然后她抬着头向跪在地上的太监问话:“说说,把详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那太监跪在地上,显得有些紧张,不过见主子没有发怒,便也渐渐定下心来,将皇上回宫的经过一一道来。

等他讲完,太后又问道:“那皇帝的车往哪个宫去了?”

“看方向,像是令妃娘娘的延禧宫。”

“延禧宫?令妃这段时间倒是颇得皇上青眼嘛。”太后语气平常的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她沉吟了一会,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也给那些个侍卫通个气,就说哀家知道他们难做,这事情虽然是他们错了,不过哀家不会处罚他们。”

太后的话中绵里藏针,一句话就把这事情定了性,这些侍卫们便是‘错了’。

那太监不敢在说,领了命令就战战兢兢的下去了。

“晴儿,你说我们现在要不要去延禧宫看一看……”太后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晴儿站在太后身后,伸手给她捶了捶背:“老佛爷,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再去吧。”

太后牵住晴儿的手,拍了拍:“我们晴儿说的对,如今天色已晚,何必去费这个功夫,那人还能插翅飞了?皇帝着急,哀家可不着急。”——

延禧宫。

“你说什么?皇上带了一名民间女子回来?”令妃皱着眉头问前来回报的太监。

那太监尖着嗓子说道:“奴才绝对没有看错,皇上的车里坐的的确是一名女子。”

令妃在殿中来回踱了两步,喃喃道:“皇上怎么会突然带着一名女子回来呢,这也不合规矩啊。就算皇上看上了什么民女,也不能这样进宫啊……”

她深锁着眉,然后她又回头问道:“跟着皇上出宫的人是哪家侍卫?”

“是福侍卫。”太监回答道。

“尔康?”令妃更加疑惑了:“白天就听闻尔康在皇上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就匆匆出了宫,如今又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表姐也不给我通个信儿……”

就在令妃还在疑惑之间,外面忽然传来通报的声音:“皇上驾到~!”

“怎么到我宫里来了!”令妃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赶紧嘱咐那个太监:“你先下去吧。”

她也顾不得再思考了,赶紧整了整身上齐齐整整的衣服,又摸了下自己的头饰,确保它们都安安稳稳的拆在对的地方,一面问自己身后的心腹宫女:“本宫的样子没什么问题吧……”

跟在她上前说话:“娘娘,一切安好呢。”

等那宫女把话说完,令妃一整面容,脸上已经是一片柔和温顺,丝毫不见刚才的样子。她顿了一下,才带着自己的宫女,出门迎御驾。

第37章 观察

这一日的转变实在太快,让紫薇有些恍然的感觉。不过她很清楚,这只是个开始,恰恰只是个开始。所以,保持住冷静理智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皇帝走入延禧宫,所到之处,所有的人全部跪拜,这让紫薇在一定程度上感到震撼。

对于一个一直挣扎在世俗的风言风语、周遭人的敌视与轻视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实在是冰火两重天。

虽然对她而言只不过是狐假虎威,但是紫薇已经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了,她努力的扭着自己的大腿,希望疼痛可是使得自己更加清醒。

也正是因为改变太过巨大和迅速,使得紫薇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控制自己身上,丝毫没发现在她左边落后她一步位置的福尔康正用一种复杂的神色望着她。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延禧宫正殿,令妃已经站在那里恭迎圣驾了。

紫薇看到屋中站着一名宫装女子,身后还有数名宫女跟着,她往外走了两步,盈盈一福:“臣妾恭请皇上吉祥。”

而紫薇身后的福尔康也在同一时刻,向那宫装女子请安:“臣福尔康,给令妃娘娘请安。”

紫薇犹豫了一下,但她现在身份未定,不宜造次。现在环境未明,观察才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所以她很快也跪了下去:“民女夏紫薇,给令妃娘娘请安。”

此时,屋中只有乾隆还站着,其他人或跪或福。只见乾隆先扶起了紫薇,这一举动使得屋里的人都微微闪了下眼神,唯有令妃面色丝毫不动,只是她心里也同样是掀起了风浪。

乾隆扶起了紫薇之后,又把令妃也扶起来了,紧接着才让太监宫女们也起身,然后他笑着对紫薇说:“这个是令妃。”

紫薇闻言福了一福,她低着头抿着嘴,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仿佛一只被抱到新环境的小兔子,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威胁。

令妃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春花一般,既和煦又亲和,她上前扶起紫薇:“这位妹妹不必多礼,以后大家在一起,就像姐妹一样,妹妹若是不嫌弃,称呼我一声姐姐就可以了。”

乾隆发出一阵笑声,他走过去,拍了拍令妃:“紫薇可不能称呼你姐姐,说起来,你也算是她的额娘了……”

乾隆的话让令妃心中惊疑了一下,但是她的面色始终不改,她挽着紫薇笑着向乾隆询问:“皇上的意思,臣妾听得不算很明白,不过凭空多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臣妾是再高兴不过了……不知这位格格是哪一家的……”

乾隆面色一凛,对着太监宫女们挥了挥手:“都下去。”

奴才们鱼贯而出之后,乾隆才对令妃开口道:“令妃,这是我当年流落在民间的女儿……紫薇。”

乾隆这句话说的有些含混,一个格格——一个有着皇家血脉的格格怎么会流落在民间呢?她的生母是谁?如今怎么找到的?

这种种的问题,他都没有细说,只用了一句‘流落在外’就一笔带过了。

这四个字落在屋中人的耳朵里,自然是各有反应。

紫薇心里一沉,虽然一早就猜测过对方一定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忌讳,但是她没想到,在演了那么一出大戏之后,当今天子仍然这么快就从感情中脱离出来了。

或者他对她的感情,原本就如同浮萍一样飘渺无根,就算有着乍然的冲击,也很快会消散掉。

紫薇紧紧咬着下唇,心里面却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另一边,令妃心里也同样正在飞速的思考。乾隆的话给了她两个信息,第一这个人不是民间被皇上看重的女子,虽然皇上对她青眼有加,但是这个‘青眼’同自己是没有利益之争。第二,这个女孩很有可能是皇上的血脉,且她的生母身份有所忌讳,很有可能,这个生母才是那个被皇上宠幸的民间女子。但是现在既然没出现,很有可能就不会出现了。

紫薇在观察令妃,令妃又何尝不在观察紫薇。

紫薇这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判断出对方是宫中受宠的妃子,其他的暂时没什么信息。

但是令妃那边,注意到的细节就比较多了,比方她观察到紫薇刚才跪拜前的犹豫的那一瞬,也观察到紫薇貌似惊慌的神色和她神色的气质大为不符。还有皇上让太监宫女们退下时,紫薇眼中闪过的情绪,虽然那情绪闪的很快,但是她还是捕捉到了。

短短的一点时间之下,令妃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为接近事实的推测,那就是紫薇是皇上在民间宠幸某个女子所留下来的孩子。那个女人和她的这个女儿很可能养在某个皇上信任的大家之中,所以这位‘格格’身上并没有太多普通布衣窥见天颜时的战战兢兢。而那个女人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过世了,且在过世前给皇上带来某种冲击,使得皇上最终决定将这位格格接回宫中。

已经摸清楚大概形势,令妃立刻上前扶着皇帝,一面还嘱咐紫薇和她身后的福尔康跟上,然后就准备往里面的宫房走去。

这时,乾隆忽然发话了:“现在天色不早,尔康就先回去吧,这次当记你一大功。”

尔康赶紧跪下:“臣不敢居功。”

乾隆笑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令妃急忙给尔康使了个眼色,言下之意,无非是让尔康带话给福伦福晋,尽快进宫告诉她前因后果。

等尔康退下之后,乾隆才带着紫薇和令妃去了她的寝宫。

“七格格和十四阿哥今日如何?”乾隆低声问道。

“他们都好得很呢,皇上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一定很想念他们的皇阿玛。”令妃柔顺的接话。

紫薇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言不语,仿佛隐形人一样跟着走,静静听他们谈话,也从中分析对自己有用的部分。

等他们走入宫房之后,众人坐定,令妃抽出自己的丝帕给紫薇细细擦过,一面半取笑的对乾隆说:“皇上,你可要好好的替我责备这孩子几句,都到了我这,怎么还这么拘谨呢?”她一面说,一面用丝帕给紫薇细细的擦过,把紫薇脸上的汗珠和灰尘都擦掉了,然后又伸手给紫薇整了整稍显凌乱的发髻。

她也不问皇帝,紫薇的身份到底如何,好像乾隆那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对她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令妃发现,乾陵望向紫薇的眼神里充满着温柔,还混合着一种深刻的怀念,这种关怀之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令妃察言观色,知道这个紫薇,在乾隆心底,引起了某种难以解释的感情。

也正是发现乾隆的这种情绪,令妃对待紫薇的态度,也越加亲和起来。

第38章 形势

“皇后驾到~”外面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紫薇看了一眼乾隆,发现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而令妃的脸色也稍稍变化了一下,但是两人很快都把自己的情绪收了起来。

「从皇上的表情来看,这个皇后不是十分得他青眼啊。令妃和皇后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皇后这时候过来,是来找茬呢?还是来关心呢?以此,就可以看出后宫中的形式了吧……」还没等紫薇考虑完,宫房的们已经被推开了。

一个衣着华贵的四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容貌不错,但是神色严肃,眉毛有些细,是丹凤眼。整个人挺直着背脊,威势自然而然的从她身上流露出来。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年岁更大的嬷嬷,眼神也是即冷且利。

令妃也起身给皇后行礼:“令妃参见皇后娘娘。”

紫薇也顺势跪倒地上,喊了一句:“民女给皇后请安。”

皇后进来站定之后,对着乾隆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乾隆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皇后这个时候还没休息,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

皇后扫了一眼紫薇,也不管令妃:“臣妾今日听闻皇上带回一名民间女子,心中十分不安,所以特地前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皇上这么不管不顾的带进宫中。”

皇后的话可以说是有些刻薄,紫薇毫不意外的看见乾隆眼里划过一丝怒气:「这个皇后看起来心思城府似乎不是很深,不过她既然已经坐到皇后这个位子,如果还需要忍气吞声,未免也太委屈了……」

紫薇偷瞄了一眼令妃,发现她微微颔首,安静的站在那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紫薇也很想香令妃那样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过皇后可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作为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身着民服的她其实是十分显眼的。

皇后看向紫薇的眼神带着些许敌意:“这个就是皇上带回来的女人?”

紫薇既然被点到了,自然只能接话了,于是她只好又跪了下去:“民女夏紫薇,给皇后娘娘请安。”

“好一个夏紫薇,好一朵紫薇花!”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乾隆皱着眉望着皇后,一面将紫薇扶了起来,一面对皇后说道:“紫薇是朕……朕流落民间的女儿,如今朕和她父女相认,将她带回宫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吗?”

“女……女儿……”皇后眼中闪过惊疑:“皇上几时有了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臣妾一点都不知道?”

“是不是朕做什么事情,都要向你报备啊?皇后。”乾隆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怒气。

严格来说,皇后的问话并没有什么错误,不管是皇上临幸了民间女子,又或者带回了流落在外的血脉,这些事情的确是皇后应该过问的事情。但是人是有情绪的,就算是天子都不能避免,而且恰恰是因为天子的身份,使得他们更加不能被质疑。这个皇后,恐怕是真的不怎么讨皇上欢欣了。

紫薇垂着眼帘,默默观察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然后在心中下了结论。

皇后被乾隆定的语气一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乾隆福了一福:“既然如此,今夜是臣妾来错了,臣妾告退!”

听到皇后略带赌气的声音,紫薇微微摇了摇头,并且她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令妃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扬。

等到皇后走了以后,令妃见乾隆还有隐隐有些愤怒的样子,就把握机会,对着乾隆说:“皇后娘娘也是本着关心的想法,皇上就不要太过生气了……”她一面说,还一面上前给乾隆顺了顺气。

「这个令妃娘娘颇令人忌惮啊!」紫薇在心中感叹道。

这一晚,紫禁城中的大人物她是基本上见了个遍。而且,这些人是什么立场,大致性格,都在她眼前摆出来了,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在这深宫之中,为自己选一条合适的路。

紫禁城中又怎么有秘密呢?皇后这么一闹,消息立刻就泄露了出去。原本乾隆还打算稍微遮掩一下,但是第二日太阳还没升起之前,东西六宫就又接到了第二波消息。

但是对于宫妃来讲,当今天子带着一个‘格格’回来,总是好过他带着一个‘贵人’回来要强。

不过乾隆既然将紫薇带进延禧宫,那么紫薇也就暂时在延禧宫落脚了。

“紫薇,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可好?”

第二日下了早朝乾隆直接就来了延禧宫探望紫薇,令妃自然是高兴的,顺势也就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紫薇心中一动,虽然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却是她到目前为止抓到的第一个机会了,她忍不住开口:“皇上,紫薇自知身份低微,也从来不敢奢望什么。今日可以得见天颜,本来已经不应该有什么奢求,只是娘亲等着一辈子,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希望可以再见皇上一面,请皇上成全。”

紫薇这话虽然说得十分委屈,也把自己的地位放的极为卑微,但是言下之意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夏雨荷已经死了,她口中说是见面,只不过是婉转的说法,人都死了怎么见?说白了,不过是要乾隆给雨荷一个名分。

“紫薇,你叫朕什么?”乾隆皱了皱眉:“你还称朕皇上?”

令妃立刻接口:“紫薇,还不叫皇阿玛?”

紫薇咬了咬下唇,抬头望着乾隆略带宠溺的眼神,她不知道是自己说得太委婉了,还是对方借此转移了话题,而对方眼里的宠爱和期盼似乎也并非作假,她踟蹰了一会,低声喊道:“皇……阿玛”

“好,好!”乾隆笑了两声:“朕的格格回来了,你是朕失而复得的格格。”

随着乾隆的这句话,众多宫女太监,全都跪地高呼:“格格千岁千千岁!奴才参见格格。”

不管皇帝是有心还是无意,紫薇的要求已经被岔过去了。

另一边,比起皇后按捺不住事发当夜就到延禧宫闹了一场,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太后却迟迟没有动作,她既没有召见紫薇也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

当日,乾隆把几个心腹大臣全部召到御书房,将大致情况告诉了他们,商量起对紫薇的处理。对这个女儿,乾隆心里怜惜有,愧疚有,难处理也有。如今,他是需要一个人给他送一个台阶的。

第39章 祭天·上

人既然已经接回宫中,自然就要考虑安置的问题。随后乾隆将自己的心腹大臣召到了御书房,讨论这个事情。顾忌到皇家名誉,最终乾隆还是采纳了大臣的意见将紫薇认为义女。

原本他是想把紫薇记到皇后名下,充作皇后养女,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的让紫薇拥有和硕格格的身份。但是这个方案最终在太后那没有通过。

从紫薇进宫到今天,不过是短短数日不足一月的时间,太后已经根据消息召来了当初和乾隆一起微服济南的人,查明当年确有其事。

其中见过夏雨荷的臣子也回报太后,表示紫薇同当年的那个女子的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既然事情都对的上,那么太后也就不再挑剔,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派人去了一趟济南,只是去探查的人还没有回来。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到底有损天家颜面,太后从心底就对紫薇不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乾隆的提案在太后那没有通过。

太后的意思是既然为了皇家颜面已经说是义女,就不应该再封为和硕格格平白惹了口实。

乾隆拗不过太后的意思,也考虑着以后可以再慢慢分封,最终只给了个多罗格格的称号。也正是因为并未将紫薇记在谁的名下,所以就让她单独住在了乾东五所。

而这一切都是在紫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等紫薇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就在她还在令妃宫中等待结果的时候,来宣旨的太监就好像将一盆冷水浇到她的心上。

“格格,接旨吧?”那太监见紫薇跪在地上不动,小心的提醒了她一句。

跪在地上的紫薇却仿佛一动不动,她的心仿佛再被什么啃食,功亏一篑带来的挫败感让她想要愤怒的站起来大声责骂。

这样的旨意使得雨荷的存在完全被抹杀!

她费尽心思,划了这么多功夫,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演了那么一场大戏,还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义女?

皇宫她稀罕吗?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娘亲讨一个名分,她又何必进到这里?

但是一切已经不可回头,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紫薇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在她的两只手心

令妃见紫薇毫无反应,急忙低声说道:“紫薇,快接旨吧!”

就在令妃忍不住要去拉紫薇的时候,紫薇终于动了。

她伸出双手接过那明黄色的榜文,发出的音调似乎极为激动,仿佛承受不住这旨意一般。

然后她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了解释,她借势扑倒在令妃的怀里,仿佛因为过分感动而哭泣一般,嘴里喊着:“娘娘,紫薇有阿玛了……”之类的话。

在场的众人自然而然的认为紫薇是因为接到旨意太过欢欣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有紫薇知道,她自己心底是多么的愤恨。只是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而已,除了因为自己如今已经深陷局中,另一个原因是她还不甘心,不愿意就这样认命。

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自己娘亲没名没分白白蹉跎了一辈子,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唯一的执念,就是希望可以雨荷讨一个公道。

大约是出于补偿的心理,乾隆打算带着紫薇去祭天,也算是昭告天下认下这个‘民间’格格。

尽管这本身是一件充满了荣耀的事情,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抹杀了雨荷存在的基础上,紫薇就觉得充满厌恶。

但她却又不得不妥协。

人是不得不屈从于环境的,消极抵抗是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个道理紫薇十分清楚,她也不打算放弃自己最初也是唯一的愿望,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为雨荷讨一个名分。

下来旨意之后,紫薇就是真真正正的格格。当日下午,太后就遣了一个嬷嬷过来,教导紫薇的一言一行。

太后派来的嬷嬷极为严厉。

既然太后不喜紫薇,那这个嬷嬷对紫薇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她也没刻意刁难紫薇,只不过是成天板着脸罢了。

宫中规矩大,饶是紫薇曾经被雨荷反复苛求过,到了这时,也免不了被嬷嬷反复摆弄一番。

这些事情,紫薇最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算太难忍受。

无非是反复的走、站、坐,固定的姿势,一举手一抬足要到什么位置,半分也不能错。

这事情只要耐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如今她是格格。太后身边的嬷嬷还是嬷嬷,只要紫薇不出错,她也挑不出来什么。

一转眼,就是一月。

原先已经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的紫薇经过这一个月的淬炼,皇家风范已经隐隐的在她身上显现出来。

即使是最不喜紫薇的太后,也抿着嘴,没挑出来什么毛病。

之后,紫薇就彻底搬出了延禧宫,去了乾东五所。

既然紫薇的言行举止已经没有问题,乾隆就令礼部选了黄道吉日准备祭天。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自然是惹得朝野民间轰动不已。

百姓们对这位得到皇上青眼的格格充满了羡慕和想要一睹真容的欲望。而朝臣们虽然敏感的感觉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但也对皇上目前眼中红人也有些好奇。

紫薇坐在金碧辉煌的轿子中,穿着皇家的盛装。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有一个人吃惊的望着这队伍。

苏原此时正坐在一座酒楼的雅间里。皇帝认了一个民间的姑娘做了义女这事情他也知道,出来看看祭天仪式也无非是凑个热闹。但他没想到,却会在这时见到他那个遍寻不到的女子。

于此同时,这场祭典的主角紫薇心思也正在百转千回。

她俯视着底下的民众,看他们叫着嚷着只为了能更往前一步看她一眼。

她并没有变,变的是她的身份。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因此而不同。紫薇深刻的感受到现在她真的回不去了,这的的确确是一条不归路。

以前可以伤害她的人现在只能仰望她,而她所仰慕的人也从此和她彻底陌路。

后悔吗?

也许吧,只是想要替母亲讨一个公道的心愿已经挡住了她的所有其他想法。

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紫薇的手里紧紧捏着那不曾离身的玉佩,脸上挂着笑容,心底却一片怅然。

「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祭天·下

“公子,小心!”侍卫一面说一面猛的拉住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的苏原。

被拉回屋子里的苏原并没有回头,他只是一直看着游行的车队中那顶轿子。此时因为车队行进的缘由,轿中之人早已隐于珠帘之后,看不清楚。着车队远行,连那人的轮廓也变得模模糊糊,最终连轿子也若隐若现。

直到那轿子彻底看不到了,苏原才回过头来,此时他脸上的震惊的表情已经敛去,又是平日沉静如水的样子了。

但是他心中却仿佛惊涛骇浪般翻滚。

关于紫薇的下落,苏原一直都没放弃过寻找,他的心腹将整个济南快翻了个底朝天。莫说最后探知的千佛山苏原遣人细细寻了一遍没找着,在济南但凡和夏家有些瓜葛的人家他都去寻过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那人就好像落入池中的一滴水,除了微末波澜,再无痕迹。

尽管直到今日,苏原仍然在济南留有心腹,但是在他心中,对于找到紫薇早已经不抱希望。

然而那人骤然出现,还是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出现,怎么能不让他震惊呢。

除了震惊之外,他心底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欣慰,这种失而复得的欣慰让他那颗已经有些冷的心又渐渐有了温度。

苏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想起昔年雨荷的话:「我家紫薇虽然是私生女,但是她爹的身份并不普通,个中缘由,我且不多说。」

他低声发出感慨:“果然是不普通,真真是不普通!”

“公子,你说什么?属下没有听清。”一边的侍卫问道。

苏原摇了摇头:“没什么,传令下去,让留在济南的人手分为两批,一部分回去监视支援王府的情况,一部分即刻进京,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情,去查一下今天游行的这位民间格格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会被皇上认为义女,你且去细细的查查。”

“是!”那侍卫一抱拳,便领命出去了。

苏原坐到座位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对着空中敬了一下:“为我们即将的重逢……”

他勾了勾唇角,虽然没有笑,但是眼里却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用复杂的神色望着车中的紫薇,这个人就是福尔康。

身为御前侍卫,祭天这种时候,他的职责就是维持这个游行的秩序,保护皇家成员的安全。

但是比起福尔泰尽心尽责的不断巡视,福尔康时常会因为注视那珠帘而失神。

福尔康奇怪的举止福尔泰早就发现了,他只好趁着车队行进的过程中,骑马走到福尔康身边,低声对他说话:“哥!你这是干嘛啊!不管有什么事情,现在都不是合适的时机。这位夏公子已经变成了薇格格,不管你怎么震惊,现在身份已定,有什么打算,我们都要再做盘算啊。”

福尔康望向自己的弟弟,神色复杂。夏正的其实是夏紫薇这件事情,对于福家其他人的冲击只是一般。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冲击却是十分巨大的。

他真无法想象,那个和他高谈阔论的人居然只是一名女子,她的风度和学识曾经让他佩服,而这种钦佩的感情如今随着对方身份的改变似乎也有了变化。

福尔康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对方着女装的样子,素衣木钗,眸含秋水。在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那种典雅的气质,几乎是无法遮盖的。

这种气质,深深的吸引了他。

对方身份的变化,也改变了他对她的态度。

不过福尔康知道自己弟弟说的是对的,对方如今已经不是昔日在街上结交的布衣好友,如果对方才是皇家血脉,是格格,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不管有什么打算,都要再做盘算。

想到这里,福尔康终于收敛心神,随着游行队伍进行自己的职责。

福尔泰见自己哥哥神色仍然略有沮丧,便压低了自己的嗓音,以极低的声音安慰了他几句:“听闻皇上当初是带着薇格格去了令妃娘娘的宫中,如今薇格格又没有认在皇后跟前,将来的事情一切皆有可能,你又何必现在这样沮丧呢。”

福尔康对着自己的弟弟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他的回答。

游行就在这样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了。除了皇帝因为收回了自己的‘沧海遗珠’心中是欢欣之情之外,其他人莫不是各有心思。

而这其中,最为悲哀的,却是一出大戏的主角——紫薇。从这一刻开始之后,这世上已经不再有一个人名为夏紫薇,而同时名为紫薇-爱新觉罗的人又不肯承认自己的名字。

乾东五所。

“今后我就住这里?”紫薇向领路的一位太监开口问道。

“是的,”那太监对着紫薇一躬身:“以后格格就在这里居住。”

“明月和彩霞是内务府拨给格格的宫女,小邓子小杜子是拨给格格的太监,以后他们就负责侍候格格。”

随着这位太监的讲解,名为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上前对着紫薇跪拜。

紫薇颔首点了点头,也就让他们起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负责打扫以及其他事务的粗使宫女和嬷嬷。

给紫薇配备的人员和其他格格相比,基本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仅仅是给紫薇单独指了住处,就让宫中个人明白,如今的风向是向着哪里吹了。

而且,乾隆还赐下各式珍宝给紫薇,珍珠玉钗,如意墨宝,一件件抬入乾东五所。

宫中惯是拜高踩低跟红顶白,如今既然薇格格受宠,配备的东西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了。

搬家次日,乾隆特意来了乾东五所,他满意的看了看收拾齐整的屋子,然后扶起紫薇,笑着问道:“在这里住的惯不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皇阿玛讲,只要是皇阿玛有的,一定给你配备过来,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朕也找人给你摘下来。”

紫薇和在宫外一样选了素色的衣服穿上了,毕竟她还在为雨荷守孝期间。

紫薇低着头微微摇了摇:“皇阿玛对紫薇极好,这里什么都好,紫薇什么都不缺……”

乾隆见紫薇面色不霁,便关心的问道:“紫薇,朕瞧你脸色不好,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紫薇咬了咬下唇:“皇阿玛既然这么问,女儿就僭越了……当日匆匆进宫,女儿并未对安叔和卉姨做出安排,他们背井离乡,只为了陪我进京,现在我既然已经入宫,也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和安排。”

乾隆深深的看了一眼紫薇:“紫薇,有些事情,等朕有时间的时候,应该跟你好好的谈一谈。你现在已经是皇家格格,就不要把‘安叔’‘卉姨’这样的称呼挂在嘴边,不过你也讲的没错,的确是需要安置一下他们。你将你的打算细细说来,朕差人去办……”

“我还有一些东西留在宫外,其中还有娘亲留给我的东西……女儿想出宫一趟……一并处理……”紫薇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了要出去的要求。

第40拉章 拉拢

乾隆看着紫薇的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远,而紫薇只是很平静的任他注视自己。过了好一会,乾隆才点了点头:“你念着雨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有东西落在外面,那你就择日出宫一趟取回来吧。说起来,也是朕考虑不周,急急忙忙就将你带进宫中,也没给你个接受的时间”

紫薇抿着嘴道:“皇阿玛对紫薇极好,紫薇明白……”

乾隆叹了一口气,走到紫薇身边,拍了拍她的身子:“你心里,对朕只怕是还有怨气吧?”

紫薇摇了摇头:“女儿不敢……”

“不敢?却不是没有。”乾隆带着紫薇坐到了椅子上:“你和雨荷一样,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你娘,是朕对不起你娘啊……”

紫薇低垂着头,望着地上,也不说话,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不觉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乾隆牵起紫薇的手拍了拍:“其实朕在几年后,是想要去接你娘的,只是那时候恰逢孝贤皇后去世,朕那时是什么心思都没了,也不能办这风月之事,一来二往,就把这事情给耽搁了……是朕的错……朕的确是对不起你娘……你因为你娘对朕心存不满朕也可以理解。”

“女儿没有……”紫薇下意识的反驳。

乾隆对着紫薇摇了摇头,他毕竟是一代帝王,紫薇这段时间进宫的一举一动也同样落在他的眼里,他对这个女儿有怜惜也有愧疚。如今既然佳人已逝,碍于皇家颜面也不可能再给她什么补偿,所以他也只想好好地照顾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乾隆的这一番话,让紫薇内心的感受顷刻复杂了起来。

她原先已经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只是没想多,落在对方眼里,那怨还是不知不觉的泄露出来了。

另一方面,乾隆的态度也让她有些吃惊。在进宫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能得到对方的宠爱,对于一个将自己和母亲遗忘了十几年的人,她并没有什么希望和期待。

只是如今的情形却让紫薇大大讶异了。

“你想出宫就出吧,宫中的生活同你过去的生活多有不同,你想念外面的生活朕可以理解。咱们满人生性豪放,女子和男人一样可以骑马射箭!你想出宫,也不难。只是你要换上男装,带着侍卫,不要招摇,还要顾虑安全。朕听闻你在京城有了一家茶楼,你便是常回去坐坐,也没什么……”乾隆如是说道。

紫薇听他这么说,便跪地谢恩。

皇帝给新进宫的格格开了这么一扇门的消息,很快又传到各宫。不同位置的人自然是有不同的反应。

令妃那里诧异乾隆对紫薇的态度,更是打定了要拉拢紫薇的注意。

太后那边,自然是百般不屑,一个格格,竟然没个格格的样子成天想要出宫,成什么体统!

而皇后,却因为皇上这爱屋及乌的举措,心中满是酸涩。曾几何时,她也曾是那人心中的珍宝,如今做了高位,却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除此之外,东西六宫,也各有反应。除了各宫的主子们,阿哥格格们对这位新进宫中立刻就得到皇阿玛的青眼的薇格格也十分好奇,只是碍于各自身份按捺住性子没上门拜访罢了。

这中间,和福家最熟悉,也即是如今皇帝最看重的五阿哥可以说是顾忌最少。

虽然愉妃并非如今宫中宠妃,但是五阿哥既然简在帝心,只凭这一点,东西六宫就要卖他三分颜面。

此外,紫薇进宫走的哪条路,虽然明面上并未大肆声张,但是私底下大家都清楚福家在这其中是出了力的。

在这位格格被分封之后,皇帝给福尔康赐下了不少宝物。

出于这件事情,五阿哥以哥哥的身份来乾东五所拜访一下紫薇,便是再普通不过了。

紫薇搬家没多久,令妃就过来看她了。

“如今你不住在我宫中,也没办法替你细细打点,不过紫薇,你可不要太过拘谨,若是有什么缺的,不妨直说,只要是我这有的,就直接替你置办了。”令妃的语气显得十分温和。

“多谢娘娘关心,紫薇对娘娘十分感激。不过如今宫中一切都好,紫薇实在是没什么需要的了。”紫薇一边说着一边对令妃福了一福。

但她很快被令妃扶住了,只见令妃对着紫薇一笑:“格格又何必这么见外,既然格格在本宫宫中住过,本宫也算是同格格有缘,格格不必对本宫这样客套。”

紫薇也露出一个微笑:“娘娘的心意,紫薇铭记在心。”

尽管令妃的态度极为诚恳,但是紫薇还是把话说的十分圆滑,既没有直接的拒绝令妃,也没有表示同意,始终显得十分暧昧。

就在她们二人还在打太极时,忽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五阿哥带着福尔康和福尔泰到了乾东五所。

各自行礼之后,令妃便招呼他们坐下:“紫薇你可能不是十分清楚,这个是五阿哥,算起来,是你的五哥。”

“我是永琪。”五阿哥接了一句。

“见过五阿哥。”紫薇在礼节上半分不错,但是也没有急于和对方套近乎。如今在宫中形势未明,她不想轻易给自己定性。

令妃指着福尔康和福尔泰对紫薇说道:“这两位你都认识了。尔康就是皇上面前的御前行走,你已经知道了,尔泰是五阿哥的伴读,和五阿哥一向是焦不离孟。”

紫薇只是抿着嘴微微笑着,以示礼节。

福尔康自进了乾东五所就一直盯着紫薇。紫薇一早就发现了他的视线,不过是隐忍着未说而已。

令妃看出尔康似乎有话要说,又有些顾忌,便开了口:“今天天色不错,不如我们去御花园走走,何必整日闷在宫房里呢?”

永琪和福尔泰都没意见,紫薇犹豫了一下,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一行人走到御花园里,令妃和五阿哥还有福家兄弟便将宫中的建筑一一讲给紫薇。紫薇对此听到十分认真,毕竟涉及到宫中的主子们,她对此十分上心。

然而他们走出没几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等紫薇发觉的时候,令妃带着永琪和福尔泰已经走到前面,独留下紫薇和福尔康落后一步。

就在紫薇准备追上去的时候,福尔康忽然开口了:“思源,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位格格……不,现在应该称呼你薇格格了……”

紫薇回过头来看着福尔康,微微皱了皱眉。

自入宫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相见,对方有些奇怪的态度紫薇已经感觉到了,但是却有不知道为何福尔康会用这样复杂的态度对她。

“之前紫薇多有顾忌,不得不以男装示人,也多有隐瞒,得罪之处还请福大人见谅。”紫薇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福尔康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格格如今身份不同,也不要称呼我福大人了,只称呼我尔康就好。”

“宫中规矩良多,只怕这样会落人口实吧……”紫薇随手拨了拨一朵正在盛开的花朵:“大人一家对我的照顾和恩惠,紫薇不会忘记。如果大人对紫薇有什么意见,也请对紫薇直言,当日对大学士有所隐瞒,不管怎么讲,都是紫薇不对。就算紫薇今日身份已同过去不同,这份感激,是不会变的……”

紫薇说完这话打了个圆场,就加快了走路的步伐追上了令妃等人。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